父亲的眼泪

父亲已近五十，是个前半生桀骜不驯，现在逐渐享受生活的农民大叔，在我从小到大的记忆里，坚强、倔强，是父亲的代名词。

也因此很少见到父亲哭泣，那时小小的我一直以为父亲是没有眼泪的，甚至觉得他天生如此，所以他才能作为父亲而存在。

可是后来，随着年纪的长大，我才明白，原来父亲也是会哭的，他也是会流眼泪的。

伤痛的眼泪

在我12岁那年，第一次在家门口看到了父亲溢满眼眶的眼泪。

那时爷爷刚去世，家里新建的四合院里满是孤寂的白色，时不时传来男男女女悲痛的嚎哭，来来往往前来吊唁的村民更显得静默无声。

从未经历过如此情形的我，放学一回家就匆匆冲向爷爷的大卧室，走到门口，便与刚从爷爷卧室走出来的父亲相遇了，我看见父亲眼眶里盈满的泪水。

至今记得，我诧异地停在门口，瞪大眼睛望着父亲亮晶晶的眼睛，那双与我相似的眼眸里此刻盛满了泪花，倔强地不肯流下来，一如父亲倔强无比的性格。

那时我才明白，原来父亲真的会哭啊。

后来我问他：爸，原来你也会哭啊，我看到爷爷去世时你哭了。

父亲无语的回答我说：那是我亲爹，怎么可能不哭。

爷爷去世之后，父亲好像一夜之间成熟起来了，不再桀骜不驯地在村子乱逛，他开始护着母亲，辅导我和弟弟的学业，忙碌家里的田地。

直到多年后，我才明白当初父亲的眼泪里包含着对爷爷最深的感情，对未来最大的迷茫，对家庭最重的责任。

醉酒的眼泪

读初中时，我再一次看到了父亲的眼泪。

那次，父亲喝醉了，我已经早已不记得是怎么喝醉的了，唯一记得清楚的就是父亲边哭边说的一句话：妹子，哥对不起你。

印象中，当时的小姑约摸27岁了，但婚姻之事一直没有着落，爷爷去世前两年一直在给小姑相亲，奈何直到去世两三年也是孤身一人，这件事也成了父亲心里的坎。

我记得那天晚上，醉酒的父亲趴在炕上，一边哭一边拍打着暖炕，一边不停地哭喊：妹子，是哥对不起你，是哥没有本事，是哥让你受苦了。

晶亮亮的泪珠顺着父亲高挺的鼻梁流到了嘴角边，又顺着下巴流到了暖和的土炕上，濡湿了身下干净的床单，映出一块心酸的水渍。

我不知酒醒后的父亲是否还记得那晚的哭诉，我也从来没有告诉过父亲我看到了他酒醉后最为狼狈的一面。

时隔多年，我慢慢明白，那晚隐隐约约的哭声里包含着浓郁的兄妹之情，还有对爷爷的愧疚之情，以及对现状无能为力的自责之情。

不舍的眼泪

23岁时，又一次沉浸在了父亲的眼泪里。

那天，是我和先生的订婚仪式，十月份的大西北却下起了多年不见的飞雪，清冷，寂静。

父亲拿着酒杯，趴在阳台的窗户边，望着窗外马路上白茫茫的一片，没有对我说一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银装素裹的晶莹剔透。

我陪父亲一起欣赏着难得一见的雪景，却在转头的瞬间看见了父亲擦拭眼角的动作，果然，他又哭了，眼泪滴尽了镶嵌玻璃的凹槽里，与洁白的雪花一起润湿了干燥的泥土。

看到这一幕，我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流着眼泪搂住了父亲的脖颈，一边听着身后订婚喜宴上划拳喝酒的嘈杂声，一边与父亲静静感受着十月飞雪的静谧与温情。

这一次，我真的懂了，父亲眼泪里包含着对女儿的拳拳不舍之心，也将白头偕老的祝福无声的送与了女儿女婿，他希望我的一生与这雪花一样晶莹透亮。

父亲的半生是桀骜不驯的，他坚强，倔强，将家庭的重担扛在了瘦弱的肩膀之上，为妻儿撑起了最坚固的一片澄澈天空，那里有温暖，有欢声笑语，还有父亲的眼泪。

原来，父亲不是不会流泪，而是他的眼泪里装满了真情，装满了对家人最深沉浓郁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