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刚刚过去的清明节,我回了一趟老家。已经有很多年了,我从没在这个季节回去过。
自从父亲年前去世,清明节就缓缓伸出柔韧的双手把我拽向了它的怀抱。
于是,我回来了。
天气比青岛更暖和一些,抬眼望去,已然绿意浓浓,柳树的长发及腰,杨树的逐渐稠密,填补了枝条与枝条之间的空隙;各种花儿也陆续绽放出各自的色彩,你一抹,我一簇,把家乡的春天涂抹得如同婴儿的脸蛋,粉扑扑的,水嫩嫩的,让人忍不住想去亲近、抚摸。
生活是多么美好。
1
清明前日,天气暖和却阴沉。我和弟弟拎着妈妈准备好的祭品和元宝来到陵园,父亲的骨灰就安放于此。
烈士陵园,一个庄重肃穆的地方。在我上小学的时候,每年清明学校都会组织我们扫墓。我们穿着白衬衣蓝裤子,手执或佩戴自己纸叠的小白花,排着队来到这里祭奠那些为革命而牺牲的有名或者无名的英雄们。
多年以后,我又来到了这里。我看见身穿军装的战士们和穿着校服的小学生们,一队队在陵园走过。
我和弟弟进入骨灰堂,小心翼翼地取出父亲的骨灰盒,来到专门祭奠的院子里。
前来祭拜亲人的家属很多,地上到处都是正在烧或已经烧尽的纸钱元宝。
我们费了一些功夫,找到一处干净的角落,先把骨灰盒放好,摆上牌位和照片,打开祭品左右排开。按照妈妈嘱咐的那样,我们在地上画了一个不封口的圆圈,放入为父亲送去的纸钱元宝衣服被褥,用火柴点燃。
在火的炙热中,弟弟给父亲念了小侄写给爷爷的信。我嘱咐父亲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再为我们操劳,妈妈和孙子外孙女我们都会照顾好的,请他放心。
我唠唠叨叨地和父亲说了好多话,我说,爸,我本来特别纠结一个问题: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好像世界一点点改变都没有,好像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是 HT 开导了我呀,他说,我和 JH 就是你留下的痕迹呀。所以我和 JH 都在努力呀,我们会替你好好地活着。
是的,因了父亲的去世,我突然从浑浑噩噩中醒过来,为了抵挡因他而去带给我的生命的虚无感,驱散他的离去留下的几乎吞噬我的黑暗,我开始码字,开始梳理自己的人生以及自己与世界的关系,我想拨开重重迷雾绽放自己,我想在我离开世界的时候,不留遗憾。
2
清明当日,从早晨就下起了小雨。我、弟弟陪妈妈还有表哥表姐一行8人,驱车来到大朱庄上坟。
大片大片绿油油的麦田,夹杂着几块面积虽小却颜色鲜亮鲜亮的油菜花,被淅淅沥沥的小雨织成的薄雾轻轻笼罩着,仿佛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忧伤。
我们驾车沿河东行,在水泥路变得狭窄不易通行时,便放下车子擎伞步行。村子的变化年年有,妈妈和表哥表姐们在一片小树林中确认了祖坟的位置,开始摆放祭品。
我上一次来到这里,还是2011年妗下葬的时候。说起妗,所有的亲戚都知道我的一件糗事:我小时候,妗带我去参加一个亲戚的“白事”,当棺材下葬时,人们跪倒一片,哭声四起,茫然的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边哭一边拽妗的衣服:妗,快起来,咱们赶紧走吧,不然一会儿就该把咱们也埋了。正在哭的妗被我的话逗得直想笑,又不敢笑。如今,妗已经离开我快6年了。
妈妈和表哥表姐们为每个坟头添上几张黄纸。我一边跟着做,一边问了许多问题。他们七嘴八舌地回答着。我突然感觉自己头一次离这个家族如此之近,难道生者总是被我们忽略,只有死者才令我们动容?
坟头整齐地分六排,每个均为夫妻合葬。第一排是一个,即他们口中的老祖宗,第二排却还是一个,原来老祖宗只有一个儿子,这个儿子有了四个儿子,按照年龄大小从中轴线左右排列,第四排有十个,即元字辈,按照排列顺序,我很快得出结论:我的姥爷在元字辈十个中排行老六。第五排是庆字辈,应为九人。第六排是家字辈,目前只有孤零零的一个坟头。
就在我们一问一答的过程中,我和弟弟还惊奇地发现,原来胡同里经常见面打招呼的某某某,竟然是一个家族,竟然关系这么近。
大家把带来的祭品和纸钱分开放置在老祖宗、姥姥姥爷、妗等人的坟前,烧纸鞠躬。妈妈单膝跪倒在姥姥姥爷坟前,一下子哭起来。妈妈先是没了爸,后来又没了妈,现在连老伴儿也走了,妈妈哭得像个委屈的孩子。我们都没有劝她,也想让她把心中的委屈倾倒出来。后来发现,她根本没有止住的意思,就一齐把她拽起来,劝了好一会儿,她才渐渐平息下来。
我们祭拜完毕,离开了小树林。我回头望去,它们静静地伫立在那里,绿叶渐渐稠密的杨树林里,褐色的坟头被黄纸覆盖,似乎显得比平时热闹了一些,却让我的心头更觉伤感。
我们的陪伴,只能如此短暂,我们的陪伴,只能如此遥远。
逝者已逝,每一段生命都值得纪念和尊重。尚存的我们即是他们曾经活过的痕迹与证据,所以,我们需要认真地生活,报答他们的生养之恩,延续他们的生命之果,我们需要在凋谢、零落之前认真地绽放一次,这也是我们活过的另一种痕迹。
等我回到青岛才发现,清明刚过,柳树的嫩芽已成长叶,白色的玉兰盛放在枝头,红色的梅花到了最好看的时候。青岛最好的季节即将抖掉面纱,和你亲密接触,不过,这样的接触总是美好而又短暂,人生不也正是如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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