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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坊
早上天快亮的时候,村子里的狗就会此起彼伏地吠叫,好像那将升的白日是它们叫出来的。人们还在酣睡,此时是狗的江湖。
“丽娜!丽娜!”
门外有人喊我的名字,把我从梦中惊起。来人不间断地拍打着我家黑漆木门的门环,他的喊声把肃清的凌晨划开一道口子,狗的叫声也戛然而止。
来人是上门磨面粉的。
我家有许多把粮食加工成食物的机器,这是我父母的产业。磨面机是主业,机器是九十年代生产,本来早该升级换代的。但顾客们说老机子有温度,磨出的面粉更加香白,这盲目又缺乏根据的说法以讹传讹,人们都相信这落后古法的神秘。
我披上衣服先给来人开门,以免他继续制造更大的噪音。来人用木板车拉了三袋小麦,哈着白气跺着脚,“今天好冷啊!”
我请他进了磨面机房,架起炉子,他便坐下来烤火,这是个健谈的人。我快速洗漱,听他说些寒暄的话。我的身体没有完全苏醒,说话时感觉声音是从耳朵里钻出来,嗡嗡地发麻。
“丽娜啊!”他叫我,方圆几里的人都认识我,因为只有我家一个磨坊。磨坊迎来送往,像是万里黄沙中的龙门客栈。只不过没有风情的老板娘金镶玉,在我勤劳的父母去世之后,这儿只有一个神情散朗的薛丽娜。
还有我的姐姐薛明娜,不过因为姐姐太漂亮,人们普遍认为她待在城市好像更合情理。
图片来自网络zipcy梨园
天逐渐放亮,来人也逐渐变多,人们哈着白气、摩挲手脸,纷纷向着火炉围坐。磨面的老机器温温吞吞,来磨面的人也从来都不催,好像他们有着大把时光。
“你们听说没有”,第一个来的人压低声音,围坐炉边的众人随着他的声音也压低身子,“有个男人把尔苗家的梨园买下了。”
“啊!”人群捧场地发出这一声惊诧,我也怔了一下。
尔苗是我幼时最好的朋友,她家有几亩梨园,春日里满树白花,秋日里鸭黄挂枝。她父亲在梨园尽头建了一座小砖屋,漆成粉色,美丽地极不真实。为了看园,尔苗养了一条黑狗,取名“大黑”。
我和尔苗常在梨园游戏。直到有一天,一位游方道士路过梨园。他把拂尘指向梨园,坚定地说里面有至阴之女,恐招鬼魅。
“嘴真欠啊!”尔苗笑着说,她拍拍身边那只威猛的黑狗,说“大黑,去,把他吓走吧!”
大黑就像一支黑色的箭一样发出去了,那道士边跑边喊,“至阴之人,招鬼引魅啊!”
起初村人并不在意,以为这道士是个疯癫之人,直到尔苗父母意外死去。那天老两口开着三轮车为罐头厂送梨,车突然失控冲进河里,鸭黄的梨气势庞大地漂浮在蓝绿的水面,遮住了尔苗父母那劳碌一生的尸身。
尔苗成了孤儿,好在那时她已成年,独自生活不成问题。但人们开始觉得梨园鬼气森森,再没人买她家的梨。晚秋时鸭梨挂满枝头,却不是丰收,是无边萧瑟。熟透了落一地,满园子漂浮着腐烂的气味。
村东头的赵媒婆见她可怜,欲说一门亲事与她,谁知刚到梨园,就被大黑咬掉了腿上碗口大的一块肉。从此谁也不敢踏足梨园半步。
我也不敢。我只是在梨园外面徘徊过几次,怯生生喊了几回尔苗的名字,不等她回应又急匆匆的逃离。
梨园仍是满树繁花,但白煞煞使人生惧。我的好友尔苗躲在梨园不肯出来见人,她安静得就像从人间消失了一样。
图片来自网络zipcy突然有一天晚上,梨园传来尔苗的幽怨凄婉的歌声,她唱的是《送别》。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自此后,梨园再也没发出任何声音,连黑狗的犬吠声也没有了……
“雅丽!雅丽!面粉磨完了,出麸子了!”我赶紧把电闸推起,收紧装麸子的口子,这家面磨完了,健谈的人丝毫也不着急,徐徐起身准备收面。几位听者上来帮他张开面袋,继续听他边往袋子里装面粉边侃侃而谈。
“听说买梨园的男人戴着面具,长相奇丑无比,专门吃女人的骨头,尔苗死了没人管,就是被他吃了,尔苗养的那条黑狗,也被他割去了舌头……”
“你咋知道的?”人群中终于有人质疑了他那看起来言之凿凿的信息。
“哎!他娘的!你爱信不信吧!”健谈的人遭遇质疑,显然在他的意料之外,于是憋红了脸,气鼓鼓地扎好面袋的封口,愤然离去。
黑先生
磨完所有的面粉,天已经黑透,我提着灯往梨园走去,我始终要见见尔苗的。既然今天有人谈起,那就不妨今天去见她。
一路上劲风卷着碎雪,打在脸上生疼,我裹紧棉衣,也是因为十分害怕。暗夜行走,总觉得有东西跟随,影影绰绰看不清楚。
突然有人从背后搂起我的腰,我吓了一跳,耳边传来一个男人温热柔和的声音:
“抱歉吓到你了,我是黑先生,你是要去梨园吗?”
图片来自网络zipcy我点点头,一时慌乱得毫无主意。
“别回头,别害怕,我带你过去。”
他脚步轻盈,像是踩在云上,我被他带着,步子也十分轻盈。风雪似乎小了一些,我悄悄地抬头看他,脸上果然覆着半张面具,只唇部和下颌露在外面,露出来的肌肤如脂如玉,风朗气清,使我这样的女子自叹弗如。
“梨园到了,我进屋睡觉了,你请自便”。他温润有礼,进屋前向我浅浅地欠了一下身子。
说完他便转身进了那座粉色的小砖屋,我还没有问他关于尔苗的事情,便追了上去。
屋子从外面看很小,可是进去了才发现别有一番天地,原来粉屋露出地面的部分只是冰山一角,径直朝下走去,里面越发宽敞。以前我和尔苗一起玩的时候,并不是这样。
“黑先生,你还在吗?”我试探性地问话,突然一大坨什么东西跳到我面前,口鼻里喷出湿热的气息,我吓得用手捂住眼睛,本能的蹲下身子缩成一团。见它许久并未攻击,便借了月光睁眼看它,它的黑色完美地隐藏在夜色中,只有在呲牙瞪眼的时候我才能捕捉到一些碎碎的瓷白色。
“大黑?”我叫到。“大黑!是不是你?尔苗在哪里?”
“你不要打扰黑先生,他已经睡了。”是黑狗在说话,黑狗居然说着人话。
“大黑!”我眼泪流下来。尔苗沉寂这么长时间我也没有哭过,只是心里闷闷的,今日见到大黑,想到斯人已去,便哽咽起来。
“尔苗去了她该去的地方”,大黑沉着冷静,那身黑亮油光的毛使他不怒自威。
我决定当面问问黑先生,即便大黑阻拦也要去问。对,把他叫醒,问个清楚,是不是他鸠占鹊巢,把尔苗赶走了,那些玄之又玄的东西我不懂也不信。于是我冲进屋子,朝着最里面那间走去,大黑在后面叫我站住,但它并没有追上来阻止我。
黑先生果然在这间清寒的屋子里,他在一张硬板床上窝着,身上只披一条毯子,那半张面具被搁置在床头。
我走上前,礼貌地压低声音,“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我想知道尔苗的事情。”
许久没得到回应,我有些着急,上前掀开被子,结果黑先生那一丝不挂的身体就暴露在我眼前。他仍旧没醒,睡的很沉,如果此时在他头顶扔颗炸弹,估计也不会惊他半分。
不过我是看呆了,好漂亮的一个人!
图片来自网络zipcy羁绊
这时候大黑过来了,它赶紧用嘴叼着毯子给黑先生盖好,凌厉的狗眼睛不屑地扫了我一眼。
“还没看够吗?”
我羞红了脸,赶紧用手捂住眼睛:“对不起,我不知道黑先生裸睡……”
“你懂什么,裸睡利于气血畅通,保持盛世美颜。”
图片来自网络zipcy“你一条狗你懂什么!”
我从黑先生房间出来,脸已经没有刚才那样热辣了。这梨园粉屋里实在是脏乱差,那位拥有盛世美颜的黑先生看起来人五人六,住的地方还不如狗窝。想起尔苗在的时候,这粉屋纤尘不染,我便像个田螺姑娘一样收拾了起来。
待到收拾完毕,抬眼已经看见蛋黄一样的太阳。粉屋里没有食物可吃,只一些秋梨膏,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做的,估计早已经过期。这一人一狗,过得惨兮兮的。导致我圣母心爆表。跑回磨坊拿了一袋面粉、一桶花生油,再加上别的一些零碎,做了一张葱花油饼。
大黑先闻到香气,狗鼻子就是灵敏。它跑过来,一本正经地说:“薛丽娜!你不要用这些又低级又容易发胖的食物来诱惑黑先生……”话还未说完,几滴狗的口水滴下来,它开始像一只正常的狗那样,追着自己尾巴转圈圈,不住地说:“我去!我去!我去……”
黑先生起床了,他出来时我正在烙第二张葱花油饼,第一张已经被大黑干掉。黑先生披了一套黑色的真皮夹克,软糯挺括,脚上一双栗色的皮鞋,脸上戴好了面具,他优雅地捧着过期的秋梨膏。看见我和葱油饼,以及在美好的食物面前失去威仪的大黑,怔了一下,说:
“不必给我吃!发胖的东西统统不要给我吃!”
“你爱吃不吃!”我为自己通宵伺候别人,又不得人感谢而生气。但我有洁癖,不允许房间有一处脏污的存在,便径直走进黑先生的房间,昨晚,就剩这儿没打扫了。
“你不要进去,我不需要你收拾!”我听见他在后面说,可能是为了保持优雅和漂亮,这位黑先生始终没有用更大的声音。
图片来自网络zipcy他的被罩和床单已然风化,在我掸去尘埃的时候“呲啦”一声划开两半。他的衣柜很大,里面好多富丽堂皇的服饰,都是我闻所未闻的面料和款式,但就是没有一条床单或者被罩。
我准备再回次家,拿点基本的床品给这个穿衣举止像王公贵胄,生活起居又像是流浪乞讨人员的黑先生。刚走出粉屋,就看见他慌乱地把半张葱花油饼扔给大黑,鼓着腮帮子假模假样的斥责大黑贪吃,殊不知他嘴上的葱花小碎还在。
我走上前,说了声“别动!”。
他便乖乖的立在原地,我把他嘴上的葱碎取下。他屏住呼吸,我们四目相对,我脸上又火辣辣的热起来。这该死的、贪图人家美色的肤浅!我赶紧转身跑开,听见大黑在我身后对黑先生说“她脸好红啊”。
我挑了姐姐之前寄回来的那套天青色床单被罩带进梨园,黑先生和大黑都不在,也不知去了哪里。我铺好床,拉开窗帘,让阳光可以尽情照耀。随后多做了几个饼子,便回磨坊去了,来磨面的人估计早等得不耐烦了。
从梨园回来,我便一直有些心神不宁,我素来不喜怪力乱神。但每到夜半时便听见尔苗的歌声、有人叫我的名字、拍打我家的木门、磨面机马达轰隆声……,噩梦惊扰得我一身冷汗,身心俱疲。
但我还是坚持每天天快亮的时候做些吃的拿过去,葱油饼、小酥肉、竹熏鸡、各种馅儿的饺子……,我变着花样做出来,用竹篾子编成的小笼拿过去。等我次日取回竹篾子时,里面空空如也,有时我也骂一句:“没良心的,吃了也不留个感谢我的纸条”。
但心里甜如蜜糖,可能是因为黑先生漂亮吧?就像我姐明娜一样,漂亮的人是老天赏饭吃。我可能是个肤浅的俗人,被人家黑先生的色相所迷,甘愿做牛做马的伺候人家?
长时间的惊梦失眠和劳累,使我病倒了。我暂时关停了磨坊,一个人虚弱地躺在床上。
我有些担心那俩黑,不知道这几天他们有没有饿肚子。
巫人谷
果然,天黑的时候黑先生就来到我家,他也不敲门,走路很轻,我虚弱但生气地问他:“拜托你能不能出点声?跟个鬼一样!”
大黑也跟在他身后,委屈巴巴的看我一眼。“丽娜,我们俩饿了。”
我哭笑不得,指了指厨房的笼屉,示意他们那里有之前蒸好的米糕。大黑去吃了,黑先生却没有去,他冉冉地走到我床前,俯下身子,用那双修长白嫩的手扶住我的脸,定定的看着我。
我内心惊涛拍岸——要亲吻吗?
“时间不多了,直接告诉你真相吧”,黑先生深吸了一口气,我静静的看着他。
“尔苗并非至阴之人,你才是。你是阴年阴月阴时所生。尔苗、我、大黑都来自巫人谷,我们都会些巫术。”他见我似懂非懂,就过来坐到我的床边继续说。
“这些年巫族人丁骤减,许多夫妻近亲结合,后嗣子孙巫术尽减,容颜也会在一夜之间衰老。尔苗被派来引你入谷,我们需要至阴之人的血液祭祀,但尔苗心性纯善,又对凡人世界产生眷恋,谷主便召她回去领罚,这就是为什么你突然听到梨园里唱的《送别》。”
“要我的血?”我问,“要多少?200cc?”
“全部!”他说这两个字的时候,像是含冰嚼雪,使我脊背发凉。
“我又不是傻!敢情从一开始你们就是为了要我的命?”我有些激动,我活得好好的,热爱生命、热爱阳光也热爱人间的一切美好,突然有个漂亮的让我心动的人说要我的命。
黑先生徐徐摘下面具,露出他令人讶异的漂亮面庞。他问我,“丽娜,请问你愿意为了我们去巫人谷吗?”
他问我要命的时候,就像是问我要一样稀松平常的东西那样语气温和、姿容舒展。有那么一瞬间,我好想说“是的,我愿意!你生得这般漂亮,又如此儒雅,我什么都愿意!”
但我说出来的却是:“不!我不愿意!我更愿意活着!保留我俗不可耐的名字和我资质平常的容颜,在这个庸庸碌碌的世界平凡的活着!”
“好吧”。他戴好面具,转身进了粉屋。
我十分委屈,转向大黑:“大黑!你们为什么不把我强行掳去,直接放血?”
“你以为巫人谷都会对你像黑先生这般文质彬彬、颇具耐心吗?现在巫人谷在对你的问题上分化成两个阵营,一方主张强行掳来,另一方,也就是黑先生这一方,极力要尊重你的意愿。”
“这么说我还要感谢他了?”我轻蔑地一笑。
“那倒不用”,大黑说,“主要是担心你会因为恐惧和挣扎产生大量尸酸,巫人谷从来是不能饮用有尸酸的血的,除非你自愿。”
大黑这情商也是没谁了。正说着,突然听见粉屋里传来一声惨叫,大黑即刻跑了进去,然后在里面喊我,“丽娜!丽娜!黑先生需要你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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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题创办:林柳青儿
专题主编:七公子小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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