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亲爱的芝萍：
见字如面。
从大学开学到现在，已经过去3个月了。回想起来不禁感慨时间过得真快，几个月前你我还朝夕相处，而如今我在南方的一座城市，你在远隔我千里的陌生国度；几个月前我们还穿着单衣迎着海风，而现在已经是要裹上厚厚的毛呢大衣的冬季了。
我现在在学校图书馆里给你写信。我常常想念你，想念我们一起经历过的时光。你是我认识的最勇敢的人，没有之一。当高三大家都埋头书海，下决心与高考抗战到底的时候，你却选择了退出——我很清楚地记得，你告诉我，你一直想当一个厨师，进入大学并非实现这个梦想的最佳途径。所以，当我们跟随着带电粒子在磁场里转来转去，亦或是对一个复杂的式子绞尽脑汁多次求导的时候，你拿着一张欧洲地图，制定着未来几年的“流浪计划”——你要行走欧洲，学习最正宗的西餐和甜点的制作方法。那已经是四月天了，每到中午，你、我，和倪天临三人常常爬到图书馆的最高层，四月的阳光毫无遮挡地透过玻璃窗照进来，我从一篇篇英语阅读中抬起头来，看看阳光，看看你俩，突然觉得我们的高三虽然忙碌，但并没有人们口中的那般压抑和紧张。
五月份的时候你才敢把你的计划告诉父母和老师，却遭到了极力的反对。你无奈，只好选择了下下策——将你的旅行计划提前，高考前便登上了飞往欧洲的航班。所以，当高考结束那天我和其他人一起拥抱着班主任的时候，当毕业典礼那天我们穿着学士服把学士帽高高抛起、当我独自走出校门回头望着这个伴随了我们青春却不再属于我们的地方时，你不在我身边，在属于你的旅途中。后来，便是出成绩、报志愿、带着重重的行李各奔东西。倪天临如愿去了北京，我来到了南方。后来我常想，高考就像是一扇门，高考之前，大部分人的目光很短，以为只有上大学一条路可走，可当跨过这扇门后，却发现人生的路有很多很多条，谁也不知道哪一条才通往最美的终点。
你却能在我们之前认识到这个道理。是的，你确是我见过的最理智也最勇敢的女孩子，在面对你和倪天临的感情时，在面对自己的梦想时，你总能去倾听自己内心的声音，让最真实的声音为青春做出最好的选择。
这里和我们的故乡有许多差异。这里的鱼是河里的而不是海里的，这里的豆腐脑是甜的而不是辣的。大学生活与我想象中也有诸多不同。你知道，我从小就想当一个妙手回春治病救人的医生，我的高考成绩把我送进了医学院，却并不是我想要的临床专业。一个学长告诉我，只要第一年的成绩好，便有机会转专业进入临床。我曾以为大学可以肆无忌惮地读高中时没来得及读的书，可以研究自己喜欢的问题，可以认识很多有趣的人，可以游走于各个系的自己感兴趣的课程。可是我发现，学的东西不过还是化学物理一类与高中无异的课，我学习的时候总是会不自觉地画出考试重点、总是会去关心成绩。不错，我有一个坚守很多年的梦想，但我仿佛为此常常活在对未来的想象之中，因为害怕失败而害怕当下。高中的时候，我以为我需要认真学习，跨过高考这个槛，就能找到我想要的生活。可是我想要的生活到底在哪里呢？
学习的课程不算多，为了充实课余生活，我加入了学校的交响乐团和一个话剧社。今年社里要演英文版的《哈姆雷特》，我去试了奥菲利亚的角色，没想到竟通过了。可是一个室友告诉我，排练话剧要花费很多时间，而且对于“前途”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人活在世，到底何为有用，何为无用呢？
我原本应当坦然地为自己的青春做主，日子却总在纠结中度过。
真羡慕你，可以义无反顾地追求自己所爱的东西，而我，却总在迟疑。
你还习惯现在的生活吗？愿你万事胜意。
陈语爱
2016年12月1日
二
语爱：
展信佳。
此时此刻我在法国一个叫做戈尔德的小镇，我住在一个教堂里，平时在这里帮助不怎么会讲英文的牧师接待一些前来参观的游客，住在这里的和来到这里的都是一些很虔诚的人，他们待我很好，为我提供食宿。更重要的是，这里的一个嬷嬷在教我制作法式乳酪饼和酿制葡萄酒，我学会了很多新的东西。我也很想念你。有时来这里的人很少，我坐在教堂的大厅，注视着这里庄严的雕塑，看着透过彩色花窗玻璃照射进来的阳光，想着我们从前的时光。
8岁那年我们相识。记得吗？那时候我们住在老城区的一栋房子里，那是个欧式的双层房子，老城区有许多的，一战时候德国人留下的。那时候你家住在楼上，我家住在楼下。我常常站在你家的阳台上凭栏远眺，能看得见大海和海边的船只。你在屋里练琴，我就在夕阳里听着你的琴声，伴着海浪的声音和轮船起锚的汽笛声，那真是世界上最美妙的交响乐。那时候我家对面住着一个老奶奶，我们常常去她家吃她做的蛋糕，我想，这大概是我厨师梦想的源头。
后来我们都搬离了那栋老房子，搬进了拔地而起的住宅小区。幸运的是，我们一个小学，一个初中，一个高中，一路走来都有彼此陪伴。17岁那年春末夏初，我们到海边看着渐渐温暖的海水，高喊着最初的梦想。你想当一个医生，治得了世界上最难治的病；我想当个厨师，做出世界上最好吃的菜肴。我们还设想，等我们长大了，我就在海边开一家西餐厅，你下了班就来我的餐厅吃饭，然后我们一起在海边散步，或是去不远处的书屋看书。那时候真好，海风拂过夏天的门槛，让人感觉舒服。也就是那一年，倪天临出现在了我的生命里，而且从那时起，我们的“两人行”变成了“三人行”。我很遗憾缺席了你们青春中很重要的部分，比如高考完我应该在校门口抱着鲜花给你们一个拥抱，比如毕业典礼的时候我应该和你们一起把学士帽扔到半空中——可是抱歉，我必须要先行一步，来掌控自己的命运。
从很早的时候起，我就一直相信着，你终有一天会成为一个医生，而且一定是一个不管在医术还是医德上都很成功的好医生。我也一直很羡慕你，你的梦想可以受到大多数人的支持和认可。所以我也相信你会在追求梦想的过程中度过你有意义的大学时光——那是我曾经也向往过但可能此生再也无机会涉足的生活。至于你现在的烦恼，让我想起我们曾经读过的一本书，书里写着“无用之用方为大用”。大学生活虽然并没有你我想象中一样自由，但从你的信中我还是可以看出你的生活中有许多的机会可以去尝试，有许多有趣的人和事等你去发现。我知道很多时候生活里有诸多的无奈，但我相信你不论在哪里都可以把生活过成你想要的样子，只要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不问利弊，不计得失。
青春的时光，怕是一晃就会过去，未来很重要，但现在的每一天都很重要。每一个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对生命的辜负。而我想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听你内心的声音。从小到大你都是一个有目标的人，你向来都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我热爱学习”现在仿佛是一句玩笑话，可是我知道，你对于学习是真正的热爱。你的医生梦如今只有靠转专业这条路才能够实现，转专业需要好的成绩、高的排名，可是不能以此为借口将其他你热爱的事情一概从计划清单上面抹掉。你可以认真地学习，继续发自内心地去热爱它，去钻研；学习之余你可以读你喜欢的书，做你喜欢做的事情，我相信若一个人能够很好地根据自己内心的声音去享受每一件事情的过程而非每时每刻去计较一个结果，他最终就可以遇见那个想要遇见的自己。
这里最近在准备圣诞节了，嬷嬷买回来很多食物。我猜想这一定会是我经历过的最热闹的圣诞节，可越是这样我就越是想念家乡。我在梦里回去过很多次，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身在异乡。我与天临一直有联系，他在北京很好。我也在试图和我的父母和解，希望有一天能得到他们的谅解。
谁知道未来会怎样呢？路还长。望安好。
唐芝萍
2016年12月20日
三
亲爱的芝萍：
一直想给你写信，动笔时发现竟已经二月份了。对我而言，新的学期开始了，新的生活又拉开了序幕。
寒假不算太短，很遗憾过年的时候你没有回去。我回了一趟学校，几年前我画的那幅风景画还挂在走廊上，教学楼下的小卖部还在卖着我们当时最喜欢的冰激凌，图书馆最高层靠窗的位置上坐着我们的学弟学妹，班主任还是老样子，她问起你——她其实很关心你，也承认和佩服着你的果敢。
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在学校的教务系统上查到了上学期的成绩，我的平均分排在了专业第一名。用我爸爸的话说，我的万里长征终于迈出了第一步。可能我注定要比许多人多走些弯路，可是我不怕，只要最后能够到达那个终点。
我依旧对医生这个梦想怀有深深地执念，只是我的心态不似上学期那样，我想通了，转专业的确是一个机会，然而也不过是众多机会中的一个。真正能够改变我们的不是机会，而是为了机会而不断努力的自己，是那个为了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而不懈追求的我们。不论在哪一个专业，做好自己应该做的和想要做的事情，是我们的根本和底线。
最近我在读一本张爱玲的小说《怨女》，从前总是很讨厌读她的文字，现在却不知为何突然甚是喜欢。学校的网球场修好了，我周末常常和同学一起去打网球。最近交响乐团在排练柴可夫斯基的《四季》，那旋律很动人。乐团里有一个拉中提琴的男孩子，有一次排练到挺晚，他执意送我回宿舍。路上，他问我：“去年话剧社演的《哈姆雷特》，演奥菲利亚的是你吗？”我很惊讶，他竟能从夸张的台词和华丽的戏服后看出我。他的声音就像中提琴一样，将小提琴和悠扬和大提琴的浑厚结合得刚好。
这个城市没有你，没有我的父母，没有我熟悉的味道也没有海的声音，可是我终究要在这里找到我要的生活。我想我找到了。还记得那年我们一起看的《致青春》吗？结尾的时候，我们在电影院里哭作一团。那时候我们似乎并不懂真正的青春是什么，等我们懂的时候，却猛然发现青春已过去大半。好像也是从那部电影开始，青春片层出不穷。影视作品里的青春，总是呈现出支离破碎的样子，总有吵不完的架，流不完的泪，永远解释不清的矛盾。但我们的青春，哪有那么多的跌宕起伏？大部分的我们，都是按部就班地考试、升学，但我们的青春，也有属于每一个人的特别，它让我们张扬地笑、放肆地哭、随心所欲地爱人，无所顾忌地犯错，当我们在疯狂世界中决定收手前，仍有那么几个青春的影子，在很长的一段岁月里，持续地冲击着我们的灵魂。可是那种感觉，就像海风拂过夏天的门槛，吹在人心上，痒痒的，暖暖的。
这封信，写给你，也致我们独一无二的、阳光明媚的青春。
陈语爱
2017年2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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