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列传（五）
秦国的法令杀罚日益苛刻严厉，群臣们都人人自危，想起来造反的人越来越多。秦二世又大肆修建阿房宫，修筑直道和驰道，赋税和苛捐更加沉重，兵役和徭役更没有始终。楚国的戍卒陈胜、吴广等人揭竿而起，在山东率先发难，各地豪杰纷纷响应，叛变秦国，自封为侯王，起义军进攻到鸿门后被秦军击退。
李斯多次想进行劝谏，秦二世根本不听。他反而责问李斯：“我有个私下里的想法，是从韩非子那里听来的。他说过：‘尧在治理天下时，殿堂只不过三尺多高，房屋的椽子根本不加以砍削，用茅草做成的屋顶也不加修剪，比起旅店中住宿条件也不会再差了。他冬天穿鹿皮袄，夏天穿麻布衣，用粗米做饭，用野菜作汤，用土罐吃饭，用土钵喝水，就是看大门的生活条件也不会比这更清寒。夏禹凿开龙门，开通大夏水道，又疏通了多条河流，修筑起多道堤防，把多年的积水引入大海，他因为多年劳累，大腿瘦骨嶙峋，小腿磨光了汗毛，手掌脚底结满了厚茧，脸因为常年暴晒很黝黑，最后还是累死在外面，安葬在会稽山上，就是奴隶的劳苦芳也不会超过他们了。’他们都号称富贵拥有天下，难道就是为了追求操心受累，住旅店一样的宿舍，吃看门人的食物，做奴隶干的活吗？这只是才能低下的人才去干的，不是贤良人所追求的。贤人之所以拥有天下，只是想用天下来满足自己的需求罢了。贤人之所以成为贤人，肯定能安天下治万民。如果我们现在连自身都得不到好处，还用什么去治理天下万民呢！所以我才想随心所欲，长久享用天下却没有害处，你说说应当怎么去做？”
李斯的长子李由担任三川郡守，起义军首领吴广等人向西攻城掠地，李由不能阻挡。章邯率军击败驱逐了吴广等部后，朝廷派去三川调查的使者接二连三，责备李斯身居三公之位，怎么能让盗贼猖獗到这种地步。李斯心中很害怕，他把爵位俸禄看得很重，不知道如何是好，就曲意奉迎秦二世的心思，想求得宽恕，上书回答秦二世的问责：
“作为贤良君主，必须能掌握全能的治国大道，对下则要擅长督责之术。如果厉行督责，臣下就不敢不竭尽所能来报效其君主了。这样臣主的职责厘清，上下大义分明，天下无论贤良或者不肖的，都不敢不尽忠竭力效忠其君主，这是君主独自专制天下，却没有人能制约君主的原因。圣明的君主就应该尽情享乐，这样的贤明君主，不可以不效仿借鉴啊！”
“所以申不害说：‘拥有天下却不能恣意妄为，这是把天下当成了自己的桎梏’，这其中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不能督责，只是想把自己辛苦地奉献给天下百姓，就像那帝尧、帝禹一样，所以才叫做‘桎梏’。不能修行申不害、韩非子的明道，厉行督责之道，把统治天下作为自己的享受，而是专门追求苦形劳神，用自己的身体献身给天下，这是普通百姓一样的劳役，而不是统治天下的王者，有什么尊贵的呢！如果能让别人为自己服务，就会自己尊贵而别人卑贱；把自己奉献给别人服务，只能会让别人尊贵而自己卑贱。所以为别人服务的卑贱，别人为自己服务的尊贵，从古到今，没有跳出这个怪圈。所有古代尊贵的贤者，都是因为其本身尊贵；所为为恶不肖的，都是因为其本身卑贱。而帝尧、帝禹把自己献身给天下，那是后世的尊崇才显得尊贵，其实他们的所作所为已经失掉了尊贤之心，可以说是大错特错了。说他们把天下作为‘桎梏’，不也理所应当吗？这都是不能施行督责的过错啊。”
“所以韩非子说：‘慈母会有败家子，严厉的家教不会出彪悍的奴仆’，为什么这样说呢？能施加惩罚就必定是这个结果。所以商君立法，对随便抛弃炉灰的也要惩罚。弃灰只是一种轻罪，却被判刑，这就是重罚。所以只有圣明的君主才能施行深督轻罪。罪责很轻却要深督，何况是那些重罪呢？这样百姓就会不敢轻易触犯。所以韩非子说：‘对于寻常的布帛，普通人敢随手拿走；对于一百镒黄铄金，就是盗跖那样的大贼却不敢轻易下手’。不是普通人不想谋求重利，对于几尺布帛生出贪欲；也不是盗跖的利欲太重，认为这百镒黄金不算贵重。因为出手就是重刑，所以盗跖才不敢去盗取百镒黄金；刑罚没用在平时，普通人才把随手拿取布帛感觉不以为然。城池虽然仅仅五丈高，但楼季人却不敢轻易进犯；泰山高达百仞，跛脚的牧人也能登上。这难道是楼季人登五丈高的城池更难，而跛脚的牧人登百仞高的泰山更易？这只是陡峭和形势各不相同罢了。圣明的君主之所以能久处尊位，长执重势，独自享用天下之利，不是因为拥有多么奇异的能力，只是能独断而厉行督责，施以重罚，所以天下人都不敢触犯罢了。现在不追求让百姓不去触犯，而是以慈母之心去养育败家子，正是不体察圣人论述的做法。不能施行圣人治国之术，除去替天下人作为仆役外，还有什么路可选呢？真是太悲哀了！”
“如果让那些俭节仁义的人在朝堂执政，那么荒诞放肆的乐曲就会被迫停止；让那些据理劝谏的大臣侍奉在旁侧，那么流漫的情调会被废除；让那些烈士死节的人在世上彰显，则那样淫乐安康的事情就会停止。所以圣明的君主拒绝这三类人，独自操持制约天下之术来管理臣下，注重修正明法，所以身至尊而势重。凡是贤良的君主，就必须改变世俗的风尚，废弃自己所厌恶的，发扬自己喜欢的，所以在活着时有尊重的势力，死后则有贤明的谥号。所以明君独断专行，大权不掌握在大臣手中。然后切断仁义之路，堵塞游说者的嘴巴，困扼烈士们的行为，闭塞视听，任由自己独断专行，所以在对不被仁义烈士的行为所左右，对内不被劝谏议论所迷惑。只有这样才能卓然独行、为所欲为，却没有任何人敢起来反抗。做到了这些，才可以说是了解了申不害、韩非子的统治权术，精通了商鞅的法制精神。法制和统治权术都掌握了，天下仍然大乱的，这样的事我还没听说过。所以有人说：‘帝王的统治权术要简约易行。”只有贤明的君主才能这么做。做到这样，才可以说真正施行了督责，臣下没有离异之心，天下才能安定，天下安定才有君主的尊严，君主有了尊严才能使督责严格执行，督责严格执行后君主的欲望才能得到满足，君主的欲望得到满足后国家才能富强，国家富强了君主才能享受更多。所以督责之术一旦确立，君主就能满足任何欲望了。到那时群臣百姓想补救自己的过失都来不及，哪里还有人敢图谋造反？如果做到这样，就能说是掌握了帝王的统治权术，也可以说精通了驾驭群臣的方法，就是那申不害和韩非子复生，也不会超越了。”
黄其军
作于2020年8月26日（古历庚子年七月初八）
文中照片来源于网络，对作者的辛勤劳动表示衷心的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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