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上小学的时候，我们学校大门往东两百米的地方，经常有一个流浪汉拿着一个破二胡在那儿“拉拉扯扯”，或者不能说是流浪汉，文艺一点儿应该是街头艺人。只不过这个街头艺人模样有点儿邋遢而已。
下午放学的时候，我跟林染，有时候他会被班主任拖住干点儿有的没的，所以大部分时候是我一个人，总会在他那儿逗留一会儿，听他说一些存在的不存在的所谓过往。
他的二胡拉得一点儿都不好，我觉得在音乐造诣这方面我们算是特别不靠谱的那种。我曾经被我妈，跟我妈的妈强迫培养兴趣爱好，他们觉得我的气质太像绿林好汉，实在是有碍观瞻。家里有我妈已经够了，没必要第三代也走她的路子。
于是，小小年纪的我时常一脸肃穆的进进出出各种兴趣班儿，其中就有音乐的。然而魔音绕梁三日之后，老师差点儿被我搞到悬梁自尽，我妈没办法，只好作罢。我承认，我是动了点儿手脚。其他的一些培训班儿也如法炮制，才使得我得以轻轻松松长大。俗话说得好，求人不如求己，天救不如自救。学业已经够重了，每天的课程都够吃一壶了，为什么还要再为我们身上压重石？
但是对于音乐，我是真不灵。
有一天，林染依旧被班主任留下干活，我深深地觉得这老师是想认他做儿子，为他家光耀门楣，毕竟借着孩子过满月的事儿也是有的。于是我一如往常，一边跟老艺人扯闲篇，一边等林染。那个时候他说过一句话，当时我没有明白，现在好像有点儿懂了。那是他作为他这潦倒一生所有悲催经历的总结陈词，他说人生啊，就是一记闷棍。
我从于子墨家里出来，回到自己家已经有一会儿了。我坐在通往二楼的台阶上呆若木鸡。门没有敲响，于子墨也没有拿出备用钥匙。他是一个最知道什么时候该攻什么时候该守的聪明人。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还是个父亲，估计早就被生活磨练的可以从容应对各种场面了。
但是我知道门外肯定站着人，他们一定焦急又安静地等待着我能有点儿动静。我是木着一张脸离开的，在听完白雪简要的解释之后。没人拦着我，林染的脸黑得像包公。
我走后或许他会给另外两个人解释，为什么我会是一副从未经历过的样子。不，他肯定什么都没说。
白雪说我因为工作的关系，没能及时接到云老师打来的电话，而我姥为了见我一面也迟迟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林染只好出去找我。那天我不在单位，我在客户家里查看装修进度。太吵了，手机在包里。等他好不容易找到我，再一起返回医院的时候，姥姥已经去了。
我被云老师在医院的走廊里狠狠地甩了一巴掌。原来，我早就被打过脸了。
老暮需要我的时候我也是因为没接到电话错过了。所以，云老师对我由来已久的不满其实不是因为相亲什么的，更多的是因为姥姥吧。
她给我打电话时是一种什么心情？等不到我接通又是怎样的心情？那天她失去了母亲，那个可以忽略年纪把她当小孩儿的人，那个她可以撒娇的人，从此没有了。我这个做姑娘的应该第一时间待在她身边，给她力量，可是我没有。
她应该不只是怨我吧，也许还有些许恨意。当时她肯定特别难过，肯定特别需要我……
三十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坑我？你躲在了哪里？
你告诉我，为什么我长大之后成了这个样子？为什么我能错过那么多重要的时刻？为什么我要来到这里承受这些东西？这不是我的锅啊，我只是个苦逼高三生。
而且前不久，为了躲避云老师对准毕业生的迫害，我躲去我姥家过周末。当时她还因为我没能变成一个淑女一边给我夹菜一边假模假式地抱怨。
现在，去世？还是一年前。这不是一记闷棍，这是什么？我被这记闷棍直接敲傻了。
突然一个恐怖的念头出现在脑海里，我整个人开始发抖。我哆哆嗦嗦地拿出手机按出一串号码，嘴里不停地嘟囔着“不要，不要……”可是传在耳朵里的却是一个冷漠的女声，“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我不相信，又重新拨了一遍，还是空号。
大家有没有那种感觉，全身发麻的感觉。那是一种被巨大恐惧或者巨大悲伤刺激后才有的体验。我以前没有巨大悲伤。麻过之后，就是漫无边际的疼痛，全身四肢百骸都像被刺入钢针，针随着血液来回流动。我用手掌揉着心口，跪倒在地板上。
“爷爷，奶奶……”
我觉得呼吸不了，揉着心口的手掌改换成拳头，拼命地敲，一次比一次用力，无济于事。我想我一定是太坏了，一定是太坏了，所以我是来接受惩罚的。
我低着头呻吟，有点儿压抑的呜咽，地板上开始出现一滴透明的液体，又一滴，最后泪水像从两个空洞里直接倒出来。我依旧在抖，一遍又一遍地拨电话，一遍又一遍地听对方说是空号。
手机屏幕自己亮起来，我却死活看不清上面是谁的名字，而且戳了半天才接通，“丫头啊，我是奶奶！”
“丫头啊，我是奶奶！”
“丫头啊，我是奶奶！”
我脑袋里有几秒钟的死机，盯着手机看着通话的时间一秒一秒走，里面有点儿苍老的声音不停地喂，反应不过来。直到上面显示通话结束，才惊醒过来。忙不迭地重播过去，对方很快接起来，“丫头？”真的是奶奶，真的是奶奶给我打的电话，真的是她的声音。
“小，小芳？是小芳么？”被口水呛了一下，还喷出个鼻涕泡来，现在哪还管得了这些。
奶奶叫李素芳，曾经是村口一枝花。不是有一首歌叫小芳么？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好看又善良……我奶奶就是这个款的。她没什么文化，但是家里家外一把手。爷爷经常亲密地喊她小芳。爷爷算是知青，上山下乡，后来大概是被我奶奶爽利并且敦厚的性格吸引，他从来不承认是因为美貌，当然我奶奶是内外皆修。两个人感情很平顺，没坏人使绊子，顺利结婚，顺利产子，顺利返城，一切都很顺利。以上当然是我爷爷说的。
我从小没什么拘束，觉得叫奶奶没意思，就跟爷爷一起喊小芳。还因此被云老师关在小黑屋里教做人，不过后来因为我屡教不改，她也没劲儿管了，只是要求我，家里有外人的时候得注意，不然就揍死我。
为了不使自己英年早逝，并且让云老师在两股栅子（监狱）里每日高歌铁窗泪，我决定做个听话的孩子。
“是奶奶！刚才是信号不好么？打通了没人说话！”
虚惊一场真TM是个好词。我怎么没想见呢？十几年过去了，人手一个手机，我爷我奶也有可能取了固话。唉，人果然不能受刺激，不然智商容易后退五十里。可是为什么我脸上淌泪的速度更快了？喜极而泣，有可能！短短十几分钟，经历了大悲大喜，也不能说喜，毕竟姥是真的去了；但是也是喜，我以为失去了的原来还是在的。五味杂陈，百感交集，不过如此。
“嗯……小芳你怎么会给我打电话……你怎么……”
“染染刚才打来电话，说你们又吵架了，人家上门道歉，你不但不接受，还把人关在门外不让进。让我批评批评你！你们啊从小就打打闹闹，现在这么大了还闹。再怎么闹也不能不让进家啊，大冬天的楼道里冷！听话，去给开门！”
林染啊林染，他居然连这个都想到了。他肯定知道我会直接拨号，不看通讯录，会吓到，所以直接让小芳打过来。只是这孙子，早他妈干嘛去了，老子都给吓到大小便失禁了，才让小芳打，借机报复，绝对是借机报复。
我听见门外有人连着打了两个喷嚏，不过不一定是林染，有可能是还处在恢复期的感冒患者于子墨。
“你……一个人在家啊？”
“你爷爷也在！你要跟他说话么？”
幸好，也在。
“把免提打开小芳，我喊一声就行！”我对着手机超级大声的喊了一声爷爷，听见里面有人也超级大声的回了我。
挂了电话，重重地松了口气，整个人放松了下来，才发现腿都麻了，往起站的时候一阵刺痒，别提多酸爽了。
以后最好别再有类似的经历，我真的是经不起第二次的折腾，恐怕是个人都难招架。等我调整好自己移驾门口开门的时候，已经又是一段时间过去了，门口只有林染，其他两个人不知道哪儿去了。我们一个门里，一个门外，这场景真熟悉。只是表情不一样而已。
“还好么？”林染关切地问。
“我是一个坏人么？”我跑偏地答。
他先是一愣，转而就明白过来，“不是！”
“那为什么要我经历这些？”
“或许……”林染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怎么说更好一些，“或许，老天是想给你一个重头来过的机会！它可能觉得你日子过得太苦了，不想让你再刻薄自己，想让你过得有血有肉一些。”
“可是往日不再来啊！”
“所以才派你来啊！派十八岁的你来把三十的日子搞出点儿活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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