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说话的猫

离开诊所后，我选择了四处游走，在有限的时间里去创造无限的回忆。我一路走走停停，兜里没钱了就开始打工。飘无定所的生活显然没有原来衣食无忧的生活来的舒服，但是对于这种生活我依然乐在其中。

路过某座城市的时候，空气中憋了一整年的寒意终于释放，天空中的雪花也开始肆无忌惮的飘落，地面的温度变成了让它们舒服的程度，于是它们堆积起来，把整座城市幻化成了银白色的天堂。

我向来不擅长过冬天吗，即使在这漂泊的生活中我也不愿意继续前进。所以当这个季节的第一股寒气侵袭我的身体的时候，我毅然选择了停下。我在咖啡厅找到了一份服务生的工作，准备安然度过冬天后再往南方走。

咖啡厅的工作并不辛苦。今年的冬天似乎故意将这落雪延长。连续下了几天的雪后，太阳终于出来了，虽然室外的温度依旧是低的，可这还是挡不住长毛皮的动物出没。咖啡馆对街一条长椅上的积雪被清理干净后，彻底成了一只肥猫的领地。

咖啡厅的顾客中，有一个女生我额外留意她。这是她连续第四天来到咖啡厅。每次来的时候她总是穿着白色长款羽绒服。在我看来似乎就像是夏天的长裙那样，她就这样坐在那里，有时候是窗边的位置，有时候是对着窗子的吧台，一杯咖啡就可以坐一下午。她似乎很喜欢窗外的景色，尽管白的看不出有什么特质，只有偶尔穿过的车流带来一点不一样的色彩。当我看得入迷的时候，领班拍拍我的肩膀，“喜欢啊？上啊！”我笑笑，告诉领班别拿我开玩笑了，可是心里却早就决定了今天下班后就找她搭讪。

冬日的白天总是那么短，时针还没有完整的划过“六”，天色就已经完全变黑，店里的顾客已经几乎全部走完，只有窗边那个位置依旧坐着女人。

我走到她面前，“这么晚了还不走？在等人吗？”，女人点点头，轻声说：“是。”说罢便提起身边的挎包准备离开。“等了这么久的人，一点对你很重要吧？”我对着女人的背影说。“嗯，很重要。”她轻轻的回应我。本来是浪漫温馨的画面，不知怎么，门外传来了一声急促的猫叫，我吓了一跳。转头看见窗外，本来应该躺在长椅上的肥猫现在已经来到咖啡厅门外，一边急促的叫着一边拍打着玻璃门。

领班皱了皱眉头，这时女人已经走出了门口。我拿起笤帚去驱赶这坏我好事的肥猫。“喵呜”肥猫一声，拔腿就跑，在雪地上留下一个个小小的梅花。我看着这一连串的脚印，忽然来了兴趣，想看看什么流浪猫能吃的这么肥，于是跟上脚印。肥猫把我带入了一个小巷里，平时这应该会是小商贩和流浪汉聚集的地方，现在因为成堆的积雪变得空无一人。我继续跟着肥猫，把一朵朵小梅花踩在脚下。

积雪越来越深，身后的车流声也慢慢消逝，肥猫越走越慢，似乎刚刚的狂奔已经耗费了它所有体力。“行了吧！追了这么久你到底想干什么？”肥猫终于停下了脚步。可是我的注意力早就不在它的身上，刚刚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我吓了一跳，我四处寻找声音的来源。“行了，别找了，是我说的。”这时肥猫已经转过身和我面对面，我惊了，一时间居然说不出话来。“吓到了吧，没错我可是妖怪，不想被吃的话快走吧。”听完肥猫的这句话，刚刚的惊诧却恰好一扫而空，“哪有妖怪会告诉自己的猎物快跑的。”我心想。

“没事哦，永远只有28岁的人，不能说爱的人...再加一只会说话的猫也没什么哦。”短短几秒的对视后，我开口了。已经转身准备要走的肥猫听到这句话也停止了动作。他缓慢的回头，我听到他“噗”的笑了出来，“看来你也是个怪物啊。”

我也笑了，一只猫一个人，在空无一人的小巷里，就好似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放声大笑，直到惊起的乌鸦扑腾掉屋檐上的积雪，我们才停止。

我把肥猫抱回了家。这厮似乎很熟知人类的生活，刚进门竟用摆在门前的垫子擦去脚上的水渍才肯入室。我在沙发上坐下打开电视，肥猫则跑到阳台都落掉身上的水珠。“还是暖气舒服，比起这身皮毛。”听到他这句话，我呵呵地笑，“怎么说的和你做过人类一样。”

“是啊，我曾经就是人类啊。”

男人最喜欢的长椅对面建起了这座城市最高的楼房，明亮的玻璃门上贴满了招租广告。男人长叹了一口气，“公司裁员就这么巧裁到了我，老板就这么不念旧情，不想回家，不然又该和老婆吵架了，这样的人生不值得啊，还不如做一只猫来的舒服。”男人的心中喃喃自语。

手机上的闹钟还是如同往常那样响起，不过男人再也不用像以前一样着急着起床了。他伸手揉揉惺忪的睡眼，大脑感觉到了一点清醒便指挥他打了一个喷嚏，书房里没有空调，在这个大雪纷飞的天气里，即使穿着厚实的外套也避免不了感冒。

男人艰难的起床，卧室里的人已经出门了，餐桌空空如也，“她恐怕不知道自己感冒了吧”男人心想，他饮下一杯热水后走进卫生间。呆呆的看着镜子里的男人一小时后，他终于动了，伸手摸摸自己的脸，虽然因为感冒显得红润但摸上去却依旧是冰凉的。“人的皮肤始终没有猫的温暖啊。”

熟悉的长椅对面一楼开起了一家咖啡厅，男人如约而至到达长椅的时候咖啡厅的服务员们真正忙碌的收拾着东西。“你好，”男人推门而入，“请问我还能买到一杯咖啡吗？”原本忙碌的服务员们纷纷停下手中的活，面带微笑看向男人，“欢迎光临！”他们齐声说。吧台后的人递给男人一杯咖啡，“您是我们今天的第一位客人，以后常来光临啊。”男人微微一笑，这一点暖流还不足以融化他冰封的心。他缓缓走到门口，始终没有说出求职的请愿，只是轻轻回头提醒道，“把吧台移到窗边应该会更好一点。”男人是学室内设计的，他不愿委身于此，此刻生活的动力远不足以埋没他变成猫的欲望。

不知从何时开始男人喜欢用酒精来麻痹自己，当他喝得醉醺醺的回家时，妻子真正呆呆的盯着电视，不知道重播了几遍的肥皂剧发出吵闹的声音，疲倦让他不再想与妻子争吵，妻子似乎也有此意，看到男人便不说一句的起身走向卧室，男人长叹一口气，“就这么不想和我说话”妻子闻声，脚步停在卧室门前，“我喜欢的是那个曾经热血沸腾的你。”男人再也无法忍受，生活的压力此刻化作愤怒的力量集中在他手上的袋子上，男人奋力将满塑料袋的啤酒摔在妻子前面，“那你去找一个你喜欢的啊！”

啤酒罐破裂，滋滋的喷出啤酒把气氛渲染的更加寂寞。妻子怔怔的回头，微微张开嘴，哭声却代替了以往的争吵声。男人也不再不依不饶，他夺门而出，如同收到指引一般走向那个熟悉的长椅。男人把大衣上所有扣子都扣上，瘫坐在长椅上抬头看着天空，朦胧得连一点月光也舍不得放出来，眼看就要降下雪花。男人朝着天空吐了一口气，雾气升腾到他眼前，蒙住了他的眼睛。男人终于如愿变成了猫。

长椅对面的咖啡馆顾客开始逐渐变多，吧台被移到了靠窗的位置。女人开始注意到自己老公失踪是在发生争吵的第三个晚上，她担心的似乎不是男人是否安全，而是那封离婚协议书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在老公失踪的第五天，她独自步行到那个和他初次认识的那个公园，发现对面早已立起高楼，街对面的长椅上躺了一只肥猫。街边的咖啡店有靠窗边的吧台，这似乎是这个城市第一个这样做的咖啡厅，女人有些许落寞，她想起了曾经和男人说过想要开一家咖啡厅，把吧台放置在靠窗的位置，这样就可以看着街边人来人往，享受片刻的宁静。女人走入店中，在窗边的位置坐下，从此就变成了这里的常客。

冷空气越来越浓，天空也始终阴沉沉的，仿佛就快要塌下来了一样。女人逐渐感受到了男人离去的不适，她想过去报警，但是她始终没去，而是选择了默默等候，每天就坐在咖啡厅里看着窗外，期盼着下一秒男人就能出现在窗边对她说，回家吧。她的脑海里不再是男人颓废的样子，她想起了男人求婚时侯的模样，手捧一束鲜花，紧张的就快要把花捏断了一样。在公园里樱花落下的时候，她看到男人单膝下跪说出了她梦寐以求的那句话。

天气预报难得准确一次，天空如约飘下了雪花。咖啡店里来了一个新的店员，女人也注意到了街边长椅上躺着的那只肥猫，它就算下着雪也依旧躺在那里，眼睛就看着咖啡厅的窗边，若不是它偶尔伸出舌头舔舔手上的毛，还以为它死了呢。

女人就这样看着猫坐到了晚上十点，新来的店员走了过来和她搭讪。

男人再次睁开眼的时候，身上都变成了毛茸茸的。虽然如愿变成了猫，但是这个样子也不能轻易回家，于是这个长椅就变成了他的家。身后就是那个他求婚的公园，男人并不后悔娶了女人，他后悔的是没能抵挡住生活的压力变成这样的自己。在他变成猫的第五天，他在对街咖啡厅的窗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每天就这样看着窗边自己的妻子，男人的脑海里不在是经常责怪自己的妻子，他想起了求婚的那一天，那天早晨自己很早就起床，打电话给自己的哥们儿求助却忘了自己是他们中间第一个决定结婚的人，于是手忙脚乱的给花店打了电话订了一捧玫瑰，从抽屉里拿出一星期前就买好的戒指，从网上学到的求婚话术已经烂熟于心，但当站到她面前的时候却紧张得忘记了话语，语无伦次的对话终于在她说了“我愿意”之后结束。那时候正好是樱花盛开的季节，粉红色的花瓣落到他们头上是那样的美丽。那时候的他是那么热血澎湃，尽管生活再苦也都期待着每天回家和她的碰面。他开始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悔变成一只猫。

世上是没有后悔药的。变成猫的男人只得每天躺在长椅上看着咖啡店里的妻子，女人也每天如期而至，就好像他们约好的一样，两个世界的人就这样期待着彼此的再次出现。男人不愿向妻子暴露自己是猫的真相，直到有一天他看到咖啡店新来的员工朝妻子搭讪，顿时醋意涌上心头，拖动着猫的身躯的他却只能用梅花肉垫扑打着咖啡馆的玻璃门，没想到新来的店员竟然拿着扫帚追赶自己，他不停逃跑，直到看到妻子走到这条街的尽头才舒了一口气，张开嘴说话。

这一说，竟然道尽了自己的人生苦短。

此时我看着眼前的肥猫，一把将他抱到怀中，看着他在我怀里不停颤抖，如果他是人类，此时哭声应该响彻了夜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