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破仑尚在人世时,欧洲人就分为两派:一派视他为英雄,有如天神下凡;一派视他为恶魔,残暴屠戮众生。
拿破仑离去两百年,有军事爱好者把他誉为“战神”,但也有人拿他和希特勒相提并论。
真实的拿破仑究竟是怎样的?从埃米尔·路德维希的《拿破仑传》中可略窥端倪。
埃米尔·路德维希是享誉世界的德国传记作家。他开创了传记写作的新流派,通过大量书信、回忆、文件等资料进行性格剖析,注重描写人物的心路历程。
在路德维希的笔下,拿破仑暴露出极度分裂的内心。他的举动行为,都是他分裂内心的外在显现。而他的成功与失败,也早早就由此注定。
幻想家or实干家?
少时的拿破仑就把普鲁塔克的《希腊罗马名人传》读得滚瓜烂熟。怀抱征服世界的梦想而又英年早逝、壮志未酬的亚历山大,一直是他的偶像。征战埃及时,则是凯撒的荣耀一路激励着他。
在给俄国沙皇的信中,他曾幻想着:
“长驱直入君士坦丁堡,然后再进攻亚洲……一旦我们达成和解,一个月后,我们的军队就可到达博斯普鲁斯海峡,影响可远达印度……”
即使进军亚洲、征服世界的梦想无法实现,那他至少也要成为查理曼大帝,做统一的欧洲的皇帝。
毫无疑问,他是个幻想家。但他同时也是一个实干家:
“我不停地工作,做最周密的思考。如果说我对每件事情的始末均了如指掌且应付裕如,那只是因为在它们到来之前,我就已进行了充分的估量。即便是微不足道的细节,也被详加考虑。这就使得我对即将发生的一切心中有数。”
他的数学天赋帮助他精确地管理军队,他会算出多少匹战马,需要多少捆干草,军饷几何,办公费用几何,等等。
但是,他实干家的头脑在幻想的激情面前,却停止了转动。他没有去计算:征服世界的野心需要多少国力的支撑。
幻想家和实干家并存于他的躯体,这二者的撕裂从一开始就预示着他的悲剧命运:作为实干家所取得的成就,使他的幻梦不断膨胀;而作为幻想家的热忱却如脱缰的野马,不受任何理智的羁绊或提醒。
残暴的杀戮者or仁慈的统帅?
抵抗反法同盟的攻击,将牺牲许多生命。实现征服世界的幻梦,也将牺牲许多生命。
作为意志坚定的军人和内心充满感情的统帅,矛盾的拿破仑始终背负着沉重的包袱。
在意大利战场上,他看到一条狗伏在阵亡主人的尸体旁呜咽,他被深深地打动:
“我将我的士兵派上战场,内心却无动于衷。我看着他们前进,却不曾流下一滴眼泪。他们中数以千计的人将一去不返。可是一只狗的哀吠却让我的心颤抖。”
在奥地利使者梅特涅面前,他愤怒地承认:
“我是在战场上长大的。对于我这样的来说,一百万人的生命根本无关紧要!”
可他即使看到濒死的战马也会脸色苍白,根本不忍目睹任何人的死亡。
每一次作战后审阅军队花名册,他必须勾掉阵亡者的名字,补上新兵的名字。
这是他作为军事家,灵魂最深处的痛苦:画家用颜料作画,建筑家用砖石建造,而一个军事家的创作,所使用的却是生命。
拿破仑把自己看作军事天才,认为他不该因此而受到责备。可是,内心深处,他又把这些消失的生命当作自己的罪行。
即使在圣赫勒拿岛神智迷蒙的最后时刻,他还嘱咐要把遗产的一部分,留给曾追随他的士兵和他们的家人。
平等的捍卫者or正统的追逐者?
拿破仑的横空出世,离不开法国大革命的时代背景。他最初是作为大革命的守护者出现的。
他的发迹完全靠的是他自身的才能,与出身和门第毫无关系。他自然深受伏尔泰、卢梭等人的影响,成为人人平等的捍卫者。
他极端自负,宣称以出身论贵贱的时代过去了,以才能论高低的时代到来了。他唯才是举,看不起依靠血缘和门第的纨绔子弟,藐视欧洲各王室的正统。
但是,极端自负的他,又不可能真正做到平等对待他人。他强调:
“民众需要一位首脑。”
而他就是这位首脑。这一认识,使他很快成为平等的背叛者——加冕称帝,恢复贵族制度,建立“公共舆论局”,打击反对他的人。
起初,极端的自负、对正统的反叛和对平等的追求,造就了他。可是,同样的自负又使他走上了正统主义的中庸之路。
他试图建立一个家族王朝,确立“拿破仑一世”的正统,并渴求欧洲各王室的承认。从他赢取奥地利公主玛丽·路易斯,生下“拿破仑二世”,即可见一斑。
出身的困扰伴随着他的一生,并使他日益成为一个矛盾体。
他的家族是科西嘉岛的没落贵族。在他出生前一年,科西嘉岛才划归法国。而在此之前,它属于热那亚(撒丁王国的一个附属国)。因此,他虽生为法国人,骨子里却像意大利人一样,有着极传统的家族观念。
在他称帝后,他对家族观念的偏执达到顶点。他册封兄弟们为国王,交给他们无法承担的责任。而唯才是举则无法真的施行,很多建立赫赫功勋的下属没有得到妥善的安排,这使他后期屡屡遭到背叛。
他捍卫平等,可又自视高人一等。
他反叛正统,可又希求正统的承认。
这种矛盾,不可避免地导致了他内心剧烈的冲突。
拿破仑是一个不世出的天才。但他也是一个令人痛惜的悲剧人物。
他本人喜欢戏剧,而且命令剧团只演悲剧,不演喜剧。也许,他就是在那些悲剧角色的身上看到了自己,预知了自己的命运。
他不像魔鬼那样可怕,但也不像神那样了不起。
他只是一个撕裂的巨人——终其一生,也无法达到内在的自洽,一步一步不可挽回地走向寂灭的终点。
犹如彗星划过,倏忽一瞬。
只留下世人久久仰望、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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