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学学的是历史。有时候和朋友在一起聊天,他们会让我推荐历史类的书。这让我颇感为难。因为历史专业的书,远不如旁人想象的那么有趣味性。
那些特别能说、特别敢说的,往往是没受过专业史学训练的。而经过了严格的学术训练,你就变得不太敢说了。即使是一代大家,若被问到超出自己研究领域的问题,TA也多半会推辞:这个问题我没研究过,不好作答。
而在尤瓦尔·赫拉利的《人类简史》面世以后,我终于有书可荐了。
这本书不算是通常意义上的“历史”,而更像是赫拉利本人的读史感悟。
一位专业人士,不吝与大众分享自己的读史感悟,又如此敢说,已是少见。更何况他还大胆综合了生物学、生态学、人类学、语言学等多学科的知识。而更难得的是,他不但坦承自己的历史洞见,而且还把故事讲得兴味盎然。也就难怪此书会受到热捧了。
到2016年,此书已售出43个国家地区的版权,成了现象级的全球畅销书。《枪炮、病菌与钢铁》的作者贾雷德·戴蒙德推荐它;比尔·盖茨、扎克·伯格推荐它;北大校长推荐它;连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也跑出来推荐它了……
很多读者说,读完这本书后感觉三观崩塌了。那么,赫拉利究竟道出了什么洞见?又刷新了哪些观念呢?我简单介绍几条吧。
人类,一种也没什么特别的动物
生物分类学用“界、门、纲、目、科、属、种”对生物进行分类。人类属于动物界、脊索动物门、哺乳纲、灵长目、人科、人属、智人种(所谓“智人”,是人类厚着脸皮给自己取的名字)。
其他科、属之下的动物都有很多种,比如猫科之下有猫、狮、豹。可是,人科、人属之下却只有智人这一种。是因为我们很特别吗?不是。
事实上,单在人属之下,历史上就曾存在尼安德特人、丹尼索瓦人、梭罗人等多个人种。如果黑猩猩算是我们的近亲,那么,这些人种就算是我们的兄弟姐妹。可他们后来都消失了(很有可能是被我们智人赶尽杀绝了)。
智人不算高大,也不算强壮,为什么战胜了其他所有人种呢?
是因为某次基因突变,改变了智人大脑内部的连接方式,使智人开始使用复杂的语言,更紧密地交流与合作。
那么,这次突变为什么只发生在智人的基因里,而没有发生在尼安德特人或丹尼索瓦人的基因里?在今天看来,这一切纯属偶然。
有神论者相信:人类是上帝的宠儿。
人文主义者宣称:人是万物的尺度。
但赫拉利却直接把人类拉回动物群中:人类只是一种也没什么特别的动物。人类的胜出,只能归因于历史的随机性和偶然性罢了。
人类生活在虚构故事和共同想象中
人类的语言和其他动物的语言有什么不同?除了更复杂之外,只有人类的语言能够表达根本不存在的事物。
很多动物都能表达:“小心!有狮子!”但只有人类会说出:“狮子是我们部落的保护神。”
人类用这种复杂语言来虚构故事,而且和同类一起发展出共同的想象。而这种共同的想象,是人类更大规模合作的基础。
赫拉利认为,很多我们认为“确实存在”的事物,其实都只是我们的虚构故事和共同想象。比如:宗教、国家、货币、法律、正义……
他举了一个现代社会的例子——公司——来说明。譬如,标致汽车公司不是那些工厂、机器,不是它生产出的汽车,也不是股东、雇员。它是我们的一个共同想象。它没有真正的实体,却被我们称之为“法人”,好像它真的有血有肉一般。
只要所有人都相信标致汽车公司的存在,它就可以作为法人在市场中活动,集合起数以万计的人为了共同的目标而努力(甚至其中很多人互不认识)。
有了种种虚构故事和共同想象,人类就抛弃了基因演化的慢车道,而驶上了文化演化的快车道,从此远远甩掉了其他物种。
然而,这些虚构故事和共同想象的副作用也很明显。历史上所有文明都建构出了阶级区分和歧视的制度,比如贫富、性别、种族、种姓,等等。尽管它们都只是虚构和想象的产物。
据此,赫拉利十分干脆地戳破了另一个幻象,坦言:历史从无正义。
历史的选择不是为了人类的福祉
人类曾经以采集和狩猎为生,他们的生活丰富多变,而且很悠闲。大约在1万年前,人类开始驯化植物、动物,通过种植和畜牧去获得更多食物。这就是农业革命。
然而,农业革命并没有提升人类福祉。农民比狩猎采集者工作得更辛苦,却生活得更糟糕。
虽然食物总量增加了,但由于人口大爆炸和一个不劳而获的精英阶层的出现,农民的食物并没有变得更多,而且种类也比以往更单一了。
农业革命并没有实现让人类过得更好的诺言。它只不过是让更多的人,以更糟的状况活下去。
赫拉利追问读者:如果有人说,为了“增加智人基因组在世界上的拷贝数”,希望你降低自己的生活水平,你愿意吗?
相信没有人会愿意。
所以,他认为,农业革命就是“史上最大骗局”。
人类以为自己驯化了小麦,但其实是小麦驯化了人类。人类辛苦的工作和对生活质量的牺牲,使小麦从生长在一隅的无足轻重的杂草,变成了地球上无所不在的农作物。
在历史的岔路口,人类选择走上某一条道路时,并不知道这条路将通向何方。但当人类发现选择有误的时候,早已经不能回头。
对于一连串事件的发展和历史演化的方向,人类并没有“先见之明”,而只有“后见之明”。只有等某个事件成为历史之后,人类才会在回顾中发现:答案真是太明显了。
赫拉利说:
“虽然我们无法解释历史做出的选择,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历史的选择绝不是为了人类的利益。随着历史演进,毫无证据显示人类的福祉必然提升。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对人类有益的文化就会扩张,而对人类无情的文化就会消失。”
他这话说得很超然,但足以使每一个深陷“文明冲突”中的现代人感到心惊。
文化就像寄生者。即使某一种文化对宿主有害,它也会拼命说服宿主:“它才是最有利的选择”。只有这样,它才能得到传播和扩张。
所以,现代这么多种文化中,究竟什么文化会扩张呢?
但愿是对人类有益的那个,别是对人类无情的那个吧。
赫拉利的书中还有很多关于历史的洞见(比如对科学革命的阐述,对人类成为上帝的预言),有兴趣的朋友请向书中求吧。
虽然他的部分观点,我并不赞同(比如对全球变暖、臭氧层空洞的担忧,对自由市场、资本主义的质疑),但不得不说,这真是一本让人读来酣畅淋漓的好书。
我就不在这儿挑刺了,膜拜之后乖乖退下。
最后,以一本找不到的书的书名结尾吧:
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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