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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老冯家的媳妇不见了”
“什么时候的事”
“你还不知道吗，今早村里都传遍了，冯刚他媳妇昨天下午下地里干活，到天黑都不见回来，老冯家整夜找到处找，咱村田里地里都寻了个遍，今早天蒙蒙亮就镇上报案去了”
这年暑假，我一回家便听得王婶绘声绘色地给妈讲老冯家的事。
大妹，也算是个熟悉的人。
“妈，大妹真的不见了吗”
“可不是嘛，哎，作孽啊，走的时候可还带着冯家的孙子去了”
妈不是个爱嚼舌根的人，也不打算再和我多说了。
二
这天晚上上床睡觉，心里却记挂起大妹来。
说起来我们以前也算是老邻居，大妹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我刚上小学一年级那会，大妹还没嫁人。
大妹的家就在老屋的隔壁，大妹家里有个爹，还有个妹妹，她亲娘很早以前就死了，她爹每天做工去了，她就下地里干农活，打点好家里的事，拉扯着她妹妹，她会种地瓜，她养小鸡养得特别好，说起他们家，没什么特点，就是穷。
大妹没有什么正经名字，就叫大妹，她是个文盲，打小就没有读过书识过字，但人还好，也算是明事理，街坊邻居们都待见她。
小时候进进出出打个照面，我都会叫她一声姐，她每次都乐呵呵的应着。
三
过了几年，大妹嫁人了。
冯刚就是大妹的丈夫，冯刚也是我们村里的。
冯刚家在我们村一个比较偏僻的地方，上小学时总爱玩，村里几乎被我踏了个遍，印象中，他们家只有一间屋子，是老破老破的土砖房，大门里望进去，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到，冯刚和他娘就挤在这间屋子里，后来还有大妹。
冯刚呢，他来他丈人家的时候我见过，皮肤黝黑黝黑的，身材干瘦，一看就是常年在工地里干活，他也不认得字，说起话来粗糙得不得了，三句不离骂人。
大妹嫁过去，没有媒婆也没有办酒席，没办法，两家实在是太穷了。
大妹嫁过去没多久，生了一个女儿，我见过，和她一样大大的眼睛。
冯刚还是老样子，痞里痞气，对大妹动不动就骂糙话。
四
这一年，有亲戚给大妹她爹说了一门亲事，对方是个死了丈夫的女人，她还有个儿子，也是二十几岁，还没娶老婆。大妹她爹没有儿子，正愁没有人养老送终来着，这几年省吃俭用地攒了不少钱，人家也看得上他。这样一来刚刚好，于是大妹她爹把老房子翻了，盖成新房子，气气派派地就娶了大妹她后娘。
大妹对他爹这桩婚事很不同意，那时候我还小，也不清楚是为什么，只是经常看到她来找她爹吵架
“你咋能这样，我娘在的时候家里就是一块猪肉，她都舍不得吃， 留着回来给你吃，你咋能这样”
“你摸你自己的良心过得去吗”
妈每次都不让我出去看，这是妈不在家的时候，我悄悄躲在家门后偷看到的。
大妹越说越激动得大哭，这条老巷里的街坊邻居都出来看，都出来劝，大妹她爹既丢脸又气得没话说，拿着扫帚赶她回去。到后来每次大妹来找话说的时候，他后娘干脆躲屋里不出来了，只剩下她爹坐在家门口那新修的门槛上叹气。
大妹和她娘家的关系很不好，她后娘也待她不好。
有一次大妹骑车来她爹家，她爹不在，就她后娘在，这时候街坊邻居们都聚在她家门口喝茶，呆了一会儿大妹就走了。
大妹走后没多久，她后娘就跑出来叫嚷
“造孽啊，要走还偷了我灶台上的鸡蛋揣兜里走了”
“算了算了，给她拿去吧”
大伙开始相劝。
妈走出家门，把正在家门口溜达的我拉进去，妈叫我不要总是去看人家的事情。
听说大妹的日子还是很不好过，冯刚有时候喝酒后还会打她。
五
农村家里，封建思想根深蒂固，冯刚和他娘又都是没读过书，没接受过新思想的人，就觉得没儿子真丢人，没儿子在村里抬不起头，冯刚他娘每天都在她儿子，耳旁念叨着，冯刚自己本来也想要个儿子，毕竟养儿防老，于是这一年，大妹又生孩子了，可惜又是个女孩。
大妹她婆婆不高兴了，连带着她丈夫冯刚也不高兴。
冯刚家很穷，添了人口后就更穷了，冯刚对大妹越来越不好，没醉酒的时候也经常打她。
很多次，大妹被打得受不了哭着一路走到她爹家，妈不让我出去，每次我只能听到外面乱哄哄的声音。
后来我上了初中，中午不回家吃饭，就很少见到大妹了。
六
那一年冬天，特别冷，我放学回家，在家门口刚停好自行车，就被后面一个女人的哭声吓着了。我回头一看，那不是大妹吗，我吓了一跳，旁边王婶也吓着了，停下了手中的农活。
大妹头发散着，额头上有血一直顺着一边脸流下来，嘴里止不住地大哭，拖着有些臃肿的身子一步一步走过来。街坊们听见这哭声，都从家里出来了。
“大妹她爹，快出来看啊”
王婶比我见事多，这时候还记得赶紧喊一句。
大妹她爹出来一看到，立马就气急败坏。
大妹走到她家门前，更是放声大哭。
“咋了，又打你了”
“你说这可怎么办”
大妹她爹气得憋红了一张脸，用脚踢着门槛，就是不得解气。
“要不报民生，让那些记者来。”
大妹她后娘接着说。
冯刚是个莽汉，几次大妹她爹领着她去讨个理儿，都是没有用的，当着大伙的面，嘴上应得好好的，背地里又是一顿毒打，而且一次比一次狠。
“我咋就有你这么个女儿”
“民生热线电话多少”
“对，让那些人来拍拍，上了电视他就怕了
“幸亏还得在冬天，这天冷，血才凝干了，不然你这么走过来不知道流掉多少血……”
……
冯刚现在变本加厉，一生气就拿椅子砸大妹，还经常把两个女儿从床上举起然后摔下来。
大妹还是哭，她家门口挤满了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
妈拖着我进门去，不让我看。
不知道那一次的事是怎么散的，只记得，最后民生也没来。
七
我再一次见到大妹是在公厅，二月初三，我们这里有一个习俗，这一房的宗亲都要到公厅来祭拜，杀一只鸡或鹅，买点水果，烧点纸钱。
公厅很老，跟村里的祠堂差不多。我跟妈进去，一眼就看到站在里面的大妹，乐呵呵的，妈说大妹夫家也是我们这一房的，因此也要来祭拜。
大妹又怀孩子了，肚子特别大。
“看那个女人，肚子这么大”
“你说该不会是双胞胎吧”
……
大妹就这样站在别人的议论声中，她自己好像不觉得有什么。
我就着人群走过去，没有看她，也没有叫她。
八
这天早上我刚要去上学，牵着自行车到家门口，就听见大妹她后娘正跟王婶说
“昨天夜里生了，11.3斤，是个男孩呢”
“11.3斤，这么大”
“可不是嘛，在镇上的小医院，没人敢收她，怀孕的时候都没有去产检过，人家医生可不敢担这个责任”
“那后来怎么办的”
“后来不是去了县医院嘛，抱出来那护士都说没见过这么大的孩子”
生了男孩，她丈夫应该不会再打她吧，我心里想。
不久之后我们家搬了新房子，我再也没见过大妹，后来我到外面读书去了。
九
记忆中有关大妹的事就只到了这里，没想到等我放假回来，就听说大妹抱着那个男孩不见了。
自打大妹生了男孩，冯刚就不太打她了。
可是村里人说，大妹生了孩子后精神就有点问题了，人家看她坐在屋门前半天不动，叫她也不应，只是摇着篮里的孩子。
每次村里人叫冯刚带她去医院看看，她婆婆就跑出来把人喝走
“你们家的才有病呢，好好一个人浪费那钱干嘛”
后来也没人敢去搭理她了。
至于冯刚，没了命根子，又因为家里穷，再没有女人愿意跟他，天天去镇上的警察那找事去了。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十
大妹是两年前走丟的，没人知道她抱着孩子去了哪里。
有人说她精神失常早就死了
有人说她带着孩子找别的男人去了
有人说在云南那一带看见一个疯女人带着个孩子很像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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