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佳慢慢走近他,坐在他面前的椅子上,掏出纸和笔准备采访,赵天明一边弹着手上的头皮,一边说:“你梦想中的主席是什么模样——西装革履,神清气爽,干净整洁,仪表堂堂?别开玩笑了,我们都是一群老朽的废物。”
王佳打趣道:“哪里的话。”
一旁的水壶还在呜咽,开水顶开了壶盖,从四周冒出来,赵天明看了一眼,说:“看你怪热了,要不要喝茶?”
王佳赶忙说:“不用不用。”当然是客套话,他早就口干舌燥了。赵天明站起身来,冷漠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提起水壶来倒茶。
趁这个空荡,王佳观察房间的摆设,本以为可以看见华丽的摆设,精致的文房四宝,扬州八怪的山水画,景德镇的瓷器,苏州的刺绣,可这些都没有,只有一个厚重的木桌,两排椅子,柜子上的书破烂不堪,窗户上沾满污渍。他看看赵天明手中的茶,茶也不是龙井茶,估计是从小摊买的,十块钱一斤。
赵天明把茶杯递给王佳,王佳扭扭捏捏不知怎么做——是把手中的笔和纸放下,再去接茶杯,还是不放下,把茶杯放在本子上,这样做会不会把纸本打湿,是站起来接茶,还是坐着接,一只手还是两只手——他思考了七八秒中,犹豫半天才决定站起来,双手接,把茶杯放在纸本上。
王佳接过茶,笑嘻嘻地回到座位,赵天明端了另一杯茶,放在椅子上。王佳吹了一会,端起茶杯准备喝茶,发现茶杯底部有一层油腻,把纸本弄脏了,后悔不已。
赵天明问:“你在写什么,写的怎么样?”
王佳放下茶杯说:“写部纪实报告文学,准备出版。”
赵天明问:“什么是纪实文学?”
王佳说:“纪实文学,就是新闻体文学,在新闻采访上加入一定的虚构。”
赵天明:“你的虚构是什么意思,把本来的东西颠倒了?”一语中的。
王佳急忙说:“不,不,我很尊重事实的。”
赵天明皱了一下眉头,从王佳慌乱的眼神中,他看出这个人在说谎。
王佳赶忙又说:“还有一部长篇小说,奇幻武侠,起点中文网上连载。”
赵天明说:“网络小说吗?”
王佳说:“不错,已经写了两百万字,关注度有些。”
赵天明冷笑道:“日更一万字?呵呵,在未名湖畔行走的人们,以为浓缩的倒影像鱼儿一样自由,但那只是虚像,穿梭在网络的隧道里,你只是流量的一部分,读者的吵闹让你迷惑了。”
王佳说:“我没有迷惑,其实我不止写网络小说,也写一些严肃浪漫的抒情诗。”
赵天明说:“哦,青春浪漫的诗——‘美人你为何不起床,黎明的花已经绽放。’‘你从雾霭中升起时,高傲的太阳也会嫉妒,星星只能做你的陪衬……’诸如此类的。”
王佳尴尬地说:“算是吧。”
赵天明说:“我以前也写,一天写几首,半年写了几百首,写完后觉得没意思,去酒吧坐一晚。”
王佳奸笑道:“去放松放松——”
赵天明:“不,不是找女人,我对女人没兴趣,喜欢看别人醉酒后出丑的样子,那很滑稽。”
王佳笑道:“作家的喜好可真不一般。”
赵天明说:“你没有见过政治家的喜好,那才叫不一般。”
听了这句话,王佳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政治家可不能随便嘲讽,他开始转移话题,说:“主席,想问一下您的诗歌创作。”
“好。”赵天明冷冷地说,端起椅子上的茶品了一口。
王佳看手中的纸本打湿了,上面还有油渍,就翻开公文包,找没有用过的书本,他拿出一个白色硬壳的笔记本,上面写着几个大字,赵天明瞬间看清那几个字,立马扔掉了茶杯,一下抢过了笔记本,王佳吓了一跳。
赵天明左手抚摸着上面的几个字‘《大地与灯》(素彭真)’,右手使劲把头发往后梳,一次又一次,因为年纪比较大,头发半白,很久没洗,第一次往后梳扯下几根白发,第二次往后梳抠出一层头油,第三次往后梳把头皮扯了下来。他不断把头发往后梳,似乎想扯光头发,撕掉头皮,因为头发遮住了双眼,让他看不清诗集。王佳看了这一切,非常惊愕,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赵天明注视略显破旧的新书,双眼通红、筋管暴露、饱含泪水,那是他的诗集,素彭真的诗集,他抚摸着诗集,颤颤巍巍翻开第一页,什么也没有,然后迅速翻到第二页,第二页也是。“啊,啊——”赵天明突然大叫起来,快速地翻完全书,所有书页都一样,一片空白,赵天明眼神突然变得冷静深邃,继而神情漠然,眼神涣散。
他在想一个人,一个狂妄自大,放肆不羁,真诚纯粹,才华横溢的天才,在他人生中有决定意义的人。“为什么什么诗句都没有,你从哪里找到的?”赵天明问。
王佳说:“从华中出版大厦的废书堆里找到的,翻了一下发现没有人用过,就拾了起来。”
“是吗?”赵天明低下头,沉默不语,穿透历史的时空,如‘智者’一般。这几年来心中挂念的,不是自己的孩子,而是死去的素彭真,每天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沉思忏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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