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的时候最怕过年,因为一到过年,我这个黄毛丫头就会被当作劳动力出借给各家各户使用。
我的故乡是华北平原上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村庄,却极讲待客之道,无论是贫穷还是富有,都要尽量准备丰足的食物以备春节后的待客之用。
一进腊月门,街上就常常飘着油炸的香气,这是各家各户炸丸子,炸藕夹,炸豆腐泡,炸油饼的香气。
而腊月里的重头戏就是蒸小馍馍,要说炸各种吃食还能一两人忙的过来,蒸小馍馍却是需要十几个人才能干的活计。
首先要在前一天晚上发好一盆面肥,勤快的女主人经常要夜里起来观察两三次,既怕面肥发酵过早,蒸出的馍馍发酸,又怕面肥发酵的过晚,等明天帮忙的人都来了,干等着,怠工。
所谓的小馍馍不是指个头小,而是指一种巴掌长短,一头尖尖,一头圆圆的馒头,这种小馍馍劲道,麦香味重,冷着吃掉渣,热着吃有嚼劲,比平日的馒头好吃的多。
我们家乡的风俗,正月里是不能蒸馒头的,所以腊月里要把整个春节和正月里用到的馒头都要蒸出来备用。因此家家户户就会蒸很多小馍馍,有的人口多的人家常需要蒸百十斤面的小馍馍,即使像我们四口之家也要准备四五十斤面的。
蒸小馍馍最关键的是活面,面的硬度直接决定了小馍馍的劲道程度,这时候就不是平时的揉面了,而是压面,两个人抓住擀面杖的两头,面团放在中间,两个人一起向下用力,用擀面杖把面压下去,压几下后把压出去的面卷上来重新再压,就这样反复,直到面团被压的光滑细腻,这才算成功。
压好的面团交给等在案板旁的婶子大娘们,她们有人把面团揪成拳头大小的剂子,再有人分别把这些面团揉成一头尖一头圆的小馍馍。
揉好的小馍馍不放在篦子上,而是扔在床上。
主人家早在昨天就单独收拾出一张大床来,床上是崭新的花床单,床单上面是浆洗过的白棉布,揉好的小馍馍就被纷纷扔到这白棉布上,有一个人专门负责把这些小馍馍排列整齐。
我就是干这个活的。
那个时候的我大约十二三岁,虽然身高已经有一米六了,体重却只有七十斤上下,就像一根细麻杆挑着一套衣裤。
压面需要力气,我没有。
揉小馍馍是技术活,我还没学会。
于是我就只好做些最不需要力气和技术的活,我差不多就属于凑人数的。
当然,照理来说,这个人数应当有我母亲来凑。
但是家里还有一大堆活计等着我母亲,煎炒烹炸,洗洗涮涮,缝制新衣,扫房子,刮大白等等,也不能说是母亲一个人,还有七八岁的妹妹给母亲搭把手。
那个时候我的父亲在外地工作,大年三十晚上才能回来,家里的一切活计都需要母亲亲力亲为。
村里的婶子大娘们体谅母亲的难处,所以合作蒸小馍馍的事我家出借我这个半劳力也勉强算数。
只要一放寒假,我就开始被当做劳动力出借给各家各户直到过春节的前一天,有时候即使人家忙的过来,母亲也让我去帮忙,那怕去帮着烧水沏茶干点零活也行,而我的寒假作业只能等到晚上回家再写,我和母亲多次提出抗议,说什么也不想当做劳动力被借出去,母亲却执拗不肯,后来我才明白母亲是用这种纯朴的做法感谢乡里乡亲平日的照顾的。
只是等到我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我们已经搬离了那个温暖的小村庄,来到了城里,城里的春节是不需要蒸小馍馍的。
我却开始怀念那段我被借出去的日子了。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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