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风起
时维九月,龙主的另一位师弟游历归来的消息逐渐在龙都传开。虽然之后并无传言说这位究竟为官为将,但在龙主休养生息,少有大战的这些年,那巫族也逐渐缓过气来,近来又在南疆蠢蠢欲动。而今山雨欲来,恐怕不到一年,南疆战事就要吃紧,当下用人之际,那位能在江湖上闯下不小的威名,又同出于帝师牧云门下,怎么可能不被重用。退一万步说,即使他江湖习气太重,不识赏识,甘为布衣,但龙主却是重情之人,能与他攀上点交情,于龙主面前,都是好的。
因此,一个月来,龙都一座地段极好的宅院外,每日前来拜会的达官显贵拜帖如山车马如云,宅院主人却一直称病谢客闭门不出,只苦了那位姓陆的老管家每天忙得额头汗涔涔。
其实龙弈送他的这座宅院内里修饰也是极其不错,风晨尤爱后院中的那片假山,虽然不如宫里后花园的那些奇石每一块都深谙瘦、皱、透、漏之美,却也能做到一勺代水、一拳代山,尺寸之间,尽显瑰丽。然而尽管如此,当风晨发现他根本不敢堂堂正正地从大门出入后,起初对龙弈的那点感激之心便荡然无存。他在自家坐不住,索性便仗着身法玄妙屡屡都能避开人群,三天两头往牧山跑。期间身子已无大碍的龙牧若带着小牧川前来再次道谢,也是在“今夕何夕”找到的他。
是时,十月将近,北风愈紧,柿子成熟。北原多柿,犹以闻喜、河阳二县最盛,每年都有大量柿子送入龙都。古月泽也买了许多,制成柿子酒,色淡酒香,甘凉芳冽,别有风味。风晨对此也十分欣喜,不吝赞赏,这自然又被他糟蹋了不少。
不过风晨大多时候都是在之前去过的三楼那间用来会客的房间自斟自饮,月泽时常是在二楼埋头酿酒的事宜,并不能常常遇见。他虽乐得自在,时间久了却也无趣。有次实在无聊,他便拉着店里那个唯一的伙计乱扯些闲话。那人叫阿皮,二十出头的年纪,据说是几年前躲避战乱逃难于此被月泽收留的。那孩子却极为看不惯风晨日日跑来蹭酒,多少白花花的银子都被这泼皮无赖随随便便就倒进了自己的肚子里,因此自不会给什么好脸色。
风晨落得无趣,讪讪返回。不由回想起那日四人欢聚,从漫天红霞直喝到夜幕拉开月斜星沉,连牧蝶最后都面红神迷鬓云微斜,说来也怪,自那日后他再喝起“金茎露”,便都不如那般香醇了。当然这话他是不敢对月泽说的,否则他一气之下不许自己再来蹭酒岂不坏事。
当然古月泽是没有那么多时间理他的,只有那日牧若、牧川姐弟俩来时,他才舍得出现了一回。早已被布置的温暖如春的室内,突然多出来两张红润而热切年轻面庞,给这里带来了难得的热闹和生气。就连终日把自己锁在二楼的古月泽那一并被他锁起来的眉头,今日也舒展了不少。
酒过半酣,风晨突然说道:“前几天去见了师兄,和他说了些我从江南一路过来发现的巫族的踪迹。最近巫族一些势力逐渐向龙州渗透,就连龙都都暗中隐藏了不少。所以年前我应该会配合‘龙隐’清扫一下龙都及附近的环境,到了年后可能要开赴南疆,与巫族正面相抗了。”
古月泽专注于温酒的动作微不可察地一顿,脸上却依旧波澜不惊,点点头,并未答话。
风晨也不在意,自顾说道:“所以我以后应该不会常来祸害你的酒了,你也别再整天闷在二楼了,时常出来透口气。今天来时的路上,若儿和小川还向我抱怨,这两年几乎每次来这里,你都没空见。”
古月泽笑了笑:“倒是我忙起来什么都忘了。”
两个小家伙自然是极不好意思。牧若略有羞涩地道:“二叔别介意,是我们无所事事惯了,一有空就想着溜出来闲逛。”又转向风晨,“小叔年后去南疆,可否把若儿也一块带上?若儿也想跟着小叔出去见识见识,总比呆在龙都虚度光阴的好。”
风晨一挑眉,看着她渴望的眼神,如何不知道她心中的想法。狡黠一笑,“你母后若是许你出去,我倒是很愿意带你一起上路。”
牧若一听便知没戏,立马苦着一张脸,闷声不吭。小牧川心中却是暗喜了一下,自从长兄和二叔家的两个哥哥陆续参军,自己在龙都的玩伴就只有阿姐一人了,他自然是不想失去的。但他毕竟心思纯良,还是不忘在牧若耳边宽慰几句。
风晨却是不再理会两人,看着月泽,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疑惑,“有事?”
古月泽苦笑了一下,踌躇了一会儿,方才试着问道:“你出去的这些年,可曾找过你的亲生父母?”。
风晨摇摇头,“你也知道,我当年听老牧头的话,去史霁那个酸腐老头那里要了许多史书,那上面提起姓风之人就说的玄之又玄,写了许多不着调的东西。但有句话却是被许多人认可,就是同一世从未有两个风姓之人。我也不知道这算什么鬼话,难道每一个姓风的一出生,他老爹立马就一命呜呼了?但是除了史书上那些胡言乱语,普天之下却是全无半点线索可寻。不过我倒并不十分在意,也没心情追究这种事。一个人自在惯了,干嘛自找麻烦。”
说起这史霁,家里世代为史官,他也不例外。虽然没什么油水,却也不涉及官场之争,平时除了编撰史书,倒也十分清闲。风晨幼时虽然与史霁的独子相熟,但由于在初次听到这个颇有喜感的名字时,嘴角抽搐了半晌,最终还是没忍住笑,因此一直为史霁所不喜。
他顿了顿,似是收拢了思绪,又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有些惊讶地问道:“你有你亲生父母的消息了?难道是扬州第一富商的古家?不对,虽说老牧头当年捡到你的地方离扬州不远,他们倒也十分愿意在族谱上添上你的名字,可你早先不就查过,发现并不是吗。又有其他线索?”
古月泽将手里的半杯酒一口气送入腹中,然后又重新续满一杯,才答道:“偶然得知一鳞半爪,还不能够确定。”
风晨看了他一眼,一边把玩着手中酒杯一边道:“我以为我们自小一起在老牧头家长大,你便会和我一样对这种事兴趣缺缺,却忘了你从不像我这样冷血和怕事的。不过过犹不及,你也别把这事看得太重。年后我去南疆,路过江南,自可找人帮你寻些蛛丝马迹出来。”古月泽沉默不语,只是略点了点头。
风晨不再多说,抬眼看了看天色,不知不觉红日便已西沉。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拍了拍牧若、牧川二人的脑袋,“天不早了,我们该走了。”而后又想起什么,转过身对着月泽语气颇为正经地嘱咐道:“之后这段时间我可能不会常来,你为我打包个七八斤柿子酒让我带走吧。我在江南就极喜欢这果酒的。”说完也不问月泽同不同意扭头便走,古月泽对他这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早已习惯,便也跟着下了二楼。
“今夕何夕”门外,与里面判若两季的温度让牧若牧川二人不禁紧了紧身上的皮裘。古月泽穿的更是厚重,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年后你去南疆,古卓、古凡两人,还需要你照拂一二。”。
风晨点点头,深吸了一口充满凉意的空气,看着飘飞的衣袂,用只有自己听得清的声音说了句:“起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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