颍考叔生活在春秋时期郑庄公时代,那是一个被称为“礼乐崩塌”的时代。阴谋盛行,杀伐大开。周王室式微,自身难保,早已经回天乏力了。就像一个病重的老人,苦苦挣扎在通向死亡的路上,所以,诸候该干嘛干嘛,想干嘛干嘛,就像一群长大了不听话的孩子,各自怀着一颗奔腾异爨之心,家规再不当回事了。为了一方荒芜人烟的土地,诸候可以不惜民命展开惨酷地杀戮;为了一己私念,臣子可以弑君弑父。这个时代,人性的丑恶、灰暗、阴冷是自上而下的,是毫不掩饰的。但颍考叔就像一粒沙漠中的种子,将人性中的那抹亮色轻掩于沙下,保留下了染绿荒漠的希望给我们。
年轻的颍考叔一开始在家乡做一个地方官。那里有一条叫沙水的河,后来后世为了纪念颍考叔,改名为颍水,是淮河的最大支流,迤逦蜿蜒,清辙见底,哺育四方。起初,每天忙完公务,他都会披着夕阳的余晖来到河边,然后坐在一块大青石上呆坐半天,成为一个思想者。颍水在夕阳里泛着粼粼金光,沉沉浮浮。河边的柳树,在夕阳里,一年四季变换着姿态陪伴着这位年轻的思想者。颍水灌溉了两岸的花红柳绿,也渗入了颖考叔血液,直至灵魂。后来他干脆把家建在水边,开一片田地,与农人一同耕作,月出而作,月落而息,完全把自己交给了不息的颖水。颖水也不负他,用自己的清澈,涤荡了他青涩的灵魂。千年之后,颍水依旧默默的流淌着,只是,颍考叔早已随这流水消逝在滚滚的历史长河中,留下一个叫“颍水春耕”的景点,供人凭吊。假如没有后来的一件事,大概颍叔考应该会一直默默于世,然后像默默的颍河一滴水,静静地汇入历史的海洋,无人知晓。但我猜想,这种人生结局或许是最适合他的。
鲁隐公元年,仲夏,五月,鸟语蝉鸣、枝也繁,叶也茂。郑国发生了一件牵动全国的家庭矛盾。郑庄公的母亲姜氏与小儿子公叔段与郑庄公杠上了,杠得不可开交。爱幼子的心理致使这位母亲疯狂地纵容公叔段,甚至想要他做国君。当然,还有一个很荒唐的原因,生庄公时,难产了,受了惊吓。于是庄公出生后就特别讨厌庄公,还给他起了名字——寤生,意思就是难产,可见姜氏是何等地厌恶这个儿子。当然,难产这种事情在任何一个时代都是生死一线的事情,所以可以理解姜氏的心情,但她似乎做的过分点了。一开始极力阻止这个叫难产的孩子做国君,结果败给了那些老朽的大臣。那怎么办了,于是她又向庄公请求制这个地方。制地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庄公当然不答应。如果庄公连这一点都看不出来,还怎么能挤到“春秋三小霸”之中呢?后来,郑庄公给公叔段封了京地,地肥民富,大概想让姜氏公叔段娘俩消停下来,结果这个弟弟却在那个地方干起了革命,要造反,要反攻大陆。庄公当然不干了,一举拿下京地,公叔段这个调皮的弟弟撒丫子跑了。郑庄公毫不犹豫地把自己那个比后娘还后娘的娘给囚禁起来了,并发下“不及黄泉,无相见也”的毒誓,这得多大的仇啊!这个八卦新闻很快在郑国散播开来,全国上下,议论纷纷。这件事很快也传到颍河边上,颍考叔听了,郁闷了好久,于是决定管这件事。
风尘仆仆,颍考叔告别了与自己灵魂合一的那条河,告别了河边野草,告别了陌上青禾,带了一些自己种的土特产去见庄公。不为三斗米,不为五等爵,为的是郑国苍生莫迷路。国君有上行,百姓必下效,国君如背不孝之名,百姓定行不忠之实。若如此,国将不国,君将不君,民将不民。他深信,人性之美在于爱人,如果一个人不懂得爱母亲,与禽兽何异?他要挽救庄公于深陷禽兽之列,他要挽救国民于深陷禽兽之国。这一去,注定成为他与颖河永久地告别。
郑庄公接见了颍考叔,不知是否是被他那朴实的礼物所感动,还是其他,并且和颍考叔一起吃了饭,席间当然也一定是乐乐融融吧,结果,庄公发现颍考叔是一个素食主义者。在那个时代,食肉是相当奢侈了,你一个小小地方官,一年能吃几顿肉?庄公这样想,就问他原因。颍考叔慢慢悠悠地拿出一个袋子,唰,把肉全装起来,告诉庄公我拿回去孝敬我妈。大概颍考叔早已颖水边上设计好这一幕了,总之是感动到庄公了。庄公大概是哭了,而且一定很伤心,他也有妈,却没从妈那得到一丝温暖,并且给她关在冰冷的囚狱中,还发了毒誓,唯有黄泉路上见。有妈不能见,煎熬,煎熬!于是,颍考叔把早已想好的“阙地为泉,隧而相见”的主意拿出来了,庄公终于和姜氏在隧道里融融泄泄地见面了,庄公终于也不怕被雷劈了,反而赢得孝子的名声。虽然这个过程多少有些曲折,但结局也算是圆圆满满。
其实很容易理解颍考叔的这次拜访庄公的行为,如果一国之君没有了爱人之心就不能指望他爱民。上善若水,抛开权利、财富、地位,爱是人性中永恒的光辉,不可磨灭,不可丢弃。大概是绵绵的颍水渗入了灵魂,颍考叔又将它施及于一个缺爱的男人,最终使他不会迷失于人性扭曲的沼泽,也将它施及于我们,风雨飘飘,脚步匆忙,有爱陪,也无风雨也无晴!
因为这件事,颍考叔被留在郑庄公身边,做了一名贴身侍卫,一做就是是十年。十年,白云苍狗,颍水依然流水落花,静默地流淌着,像一位痴情的女子等待着颍考叔这位归人。然而,十年前离别时那哒哒的马蹄声,终归注定,他不是归人,只是过客。
鲁隐公十一年,仲夏,五月,烈日臬臬、金也流,石也铄。郑国王宫,郑庄公与大臣们密谋伐许。十天前鲁隐公与郑庄公在郲吃了一顿饭,宴会上少不了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当然,宴会是有主题的,就是联合攻许,这正中郑庄公下怀。许国在郑国南部,是一个战略要地,就好像是一块肥美鱼肉,时不时挑拨着郑庄公的欲望之弦。当下,郑庄公就答应了鲁隐公的请求。在战前高级将领会议上,颍考叔积极响应,极力支持庄公伐许。他热切的爱着郑国,希望郑国能独立于诸侯。
五月十四日,郑国宗庙,细雨绵绵。庄重的祭祀结束后,开始分发武器战车。颍考叔血脉喷张,他将为郑国而战,他要做第一个把郑国旗帜插上许国都城的人。当他走向一辆战车时,有一个人挡住了他。这个人就是公孙阏,他是郑国宗亲,第一美男子,郑庄公男宠,他也看到了那辆战车。在郑国,谁都要让他三分,所以他挡住了颍考叔。接下来就发生了二人争车的故事。我始终不明白,颍考叔为何要与公孙阏争车,难道不知道公孙阏在郑国的地位吗?想是他是了解的,或许在他的骨子里颍水咆哮的一面,使他不肯低头。最后他赢了。然而,这让公孙阏颜面尽失,从来都是自己赢,可今天却输给了一个乡野村夫,可恶、可恶、可恶!此仇不报,难解心头之恨。
七月,战场,刀光剑影,血流成河。士兵们个个都杀红了眼睛,挥动着染血的长刀,早都忘了为何而战,心里只有两个字,杀人,杀人,杀人。这时,一个满身是血的人扛着庄公蝥狐大旗,手起刀落砍死两名守城士兵,准备将染血的旗帜插上城头。一双阴暗的眼睛正打量着他。背后飞来一直冷箭,他的身体像一只放飞的蝴蝶,翩翩落下。我在想,在落下的瞬间,是不是有颍水汩汩之声流淌在他的耳际,是不是有水边的野花幽幽芳香弥漫在他的鼻间,是不是有陌上的柔柔清风掠过他的心田?
他死了,像东流而逝的颍水,汇入了历史的长河。有人说他用生命效忠于郑庄公,有人说他死得不值。不论人们如何评价他,他展现给我们的那份爱,那份勇,那份孩子般的纯真永远会成为我们这个民族永远的记忆。
颍水悠悠,会记住一个叫颍考叔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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