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以前,三进四合院的规格必须和官员等级匹配,若不是受帝王特别恩宠断不敢私自逾越,这就如同古代城墙一样,都城、封地城池、小城的高度和厚度都因爵位职位不同而各有差异,中国传统等级观念的浸染和人们对风水的态度转化为形体就是宅邸的选址规模、台阶的级别,门口的镇宅之物,以此来彰显家族的层级和实力。如魏晋时期,士家大族在门前立柱,左阀右阅,史称阀阅大族。这些规矩到了偏远地方,因天高皇帝远,父母官住个三进院子,却不算是什么大手笔,不过也不敢明目张胆大兴土木,但暗度陈仓建个“小院”来个金屋藏娇,于家中悍妻淫威之下寻一处恬静之所,在古代官员之中却甚是常见。
齐家伯侄儿住的这个四合院就是当年庆留县丞的一处私宅,当地盐商船商为讨好父母官,特意从各地运来上好石料和稀有木材兴建,院内景观效仿江南别致小院,走的是淡泊静雅可通幽的路子,院子整体规划则是依着京都四合院的格局贴近市井之气。单从门口两个小石狮的精致程度就可见一斑,据说是专门从伏嵬大山请的匠师雕刻,一个昂首挺胸有着睥睨天下的气势,一个神态温婉有着舐犊情深的心怀。
后来,县丞衣锦还乡,房子几经折腾,落入一个商人之手,庆留被割让后,商人避祸西南内地只能忍痛割爱,卖给了一位爱好中国文化、名叫科尔的德国人。科尔住了十几年,因家人病重多房求医无果后,求助于省府风家,风家老太爷把脉问诊,药到病除。科尔家人病好之后遇战争爆发,回国前,拿着房契再次登风家门庭,以极低的价格转手给了风家老太爷。风家同时到手的还有靠近四合院的德国人的十几栋别墅。当时的庆留属于小县城,没什么大户,当时能一口气吞下德国这群人房产的也就只能是省府的大家族。在科尔的牵线搭桥下,这群德国人的房子转让首选风家,价格不高算是忍痛割爱。
动乱之年,军阀倭寇觊觎医药世家秘方,风老太爷不愿交出,被抓入狱饱受折磨后死去,药家传人只剩一女,后来嫁入伏嵬大山里的齐家,行云省府的风姓人家跟随女子步入深山而销声匿迹。战乱后进入平和之年,这片房子一部分划归国有资产,另一部分在风家好友——时任贺安省委常委曾静莲的运作下,重新回到风家手中。后来庆留执政者打出“旅游”的招牌,在推出“西式建筑”游览区的同时,还对古建文脉进行了修缮保护,前任市长信奉“建设即政绩”的观点,曾拉出规划方案“上书”贺安省委对这一片院子进行拆迁重建,被省委驳回后心有不甘,就想着以政府名义回购这个四合院,前期虽然与省委某大员通了气,结果还是莫名其妙地碰了一鼻子灰。自己还没回过神来,就因作风问题被省纪委带走调查,虽然并未发现贪污受贿、滥用职权等问题,但此事过后也就没了心气。
如今这院子三人居住,齐家老大和侄儿,再加上一位习武的被孩子亲切称为“大腿叔”的付津门。
邻居张老头没事经常过来,也算半个家人。
四合院后面两院没人住,杂草野花丛生,引来不少鸟儿筑巢。
黄鹂夜莺的婉转叫声,比前院门口的乌鸦好听。
鸟儿唱虫儿跳蝉儿鸣蝶儿舞,有清晨海风相伴,一片其乐融融。
齐洛书觉得自家这小院颇有鲁迅先生笔下“百草书屋”的感觉,虽然心中不舍,但为了生计还是下定决心打破这些花鸟鱼虫的安静。作为这个家里掌勺的,冬天的时候拉着“大腿叔”付津门开垦出来一小块地,夏初种上了几样蔬菜。豆角、茄子、辣椒、丝瓜都长势良好,省去了不少买菜的花费。毋庸置疑,种上之后,齐皮皮就当起了甩手掌柜,浇水施肥成了付津门每天的工作。
前院处处透着京都四合院的味道,中间正房是客厅和书房,四把把枣木太师椅两两分开左右,一张两米见方的雕花檀木小软塌在正中央,一块陈年方茶几上摆着精致黄泥茶具,左边有可摆古玩小瓷瓶等小物件的博古架,右边有绘着“桃源三结义”、“温酒斩华雄”和“三英战吕布”的三折屏风,屏风后是自成一处小天地的书房,书架靠墙,长书桌上摆着笔墨纸砚文房四宝。两边偏房为卧室,左右厢房四间,中间十字甬道相连,四周长廊回转。院子里还有个池塘,旁边一张石桌,四个石凳,院子以影壁隔开空间,南房为书店。
绕过砖雕迎客松影壁走进院子,院内植物以石榴、桂花为主,池塘里养了些红鲤鱼。正房台阶两侧种着竹子,高过屋檐,却没有长荒的迹象,摆在客厅门口的两个青花盆里,栽着两株铁树,一副来者不惧铁骨铮铮模样。除此之外,园子里算得上干净利索。
园子具有典型的北方建筑特点,迎门有影壁,地上铺青砖,厢房到正室客厅的回廊雕梁画栋,龙凤图案栩栩如生,清一色的灰瓦、灰砖长满苔藓,下有打磨之后做地基的青石,上有如弯月的飞檐。
齐洛书径直进了厨房。他平时照看书店的同时会研究研究菜谱,从十岁开始下厨,出于对美食的热爱,对下厨这件事倒是不厌其烦,另一方面,大伯齐燕燮身子骨不好,变着花样做饭也算是做到了营养合理搭配。进厨房后麻利的择菜、煎鱼、准备好葱姜蒜、酱醋油,锅碗瓢盆一响,一阵阵香气飘出。炖着鱼的功夫,炒出俩个菜,切出一大盘酱牛肉,调好一大盘手撕鸡,端到亭子里,拿出酒,支好碗筷。估摸着鱼马上出锅,这才招呼张念黎、大伯、津门叔和帮着看店卖冷饮雪糕的赵朴过来吃饭。
五人围坐院内石桌。齐皮皮向来吃的清淡,青菜、水果和粥为主。付津门和赵朴则是大快朵颐,吃饱了立马闪人。齐燕燮和张念黎老爷子则是细嚼慢咽,两人特注重养生。饭吃完,齐洛书收拾停当,冲了个澡,换了身衣服,这才缓步走出门外。
张念黎一直在等,但并不着急。在他眼里,这孩子存在很多不确定,也就存在很多可能,如此,也就会给他很多惊喜。看着小屁孩走过来,又看看西边的那轮山头的太阳,他笑道:“来吧,再等你一会,太阳就下山了啦”
“张爷爷,我下棋快,天黑之前,没问题”齐皮皮坐下,一边捻起一枚黑子,一边落在天元,一边笑道,“老爷子,知道您喜欢执白后手,那我就冒昧了,这样下没意思,要不咱爷俩打个赌,我要是赢了,您答应我三件事,我要是输了,答应您三件事,怎么样”
“你小子,这么大言不惭?”张念黎笑道,一看落在天元,直接就皱起眉头来,说了句“胡来”,一边看向齐燕燮,意思是这孩子到底会不会下棋。齐燕燮一看这落子,也是摇头苦笑。
齐洛书看老爷子不吱声,笑着说道,张爷爷,按说我落子天元您应该高兴才对啊,历史上,就有三人落子天元,其一涉川春海、其二黑田俊介、其三吴清源,但是都落败了啊,但是单从棋盘棋子数来计算,除了天元独一无二,其余的都能找到对称点,所以我觉得我的赢面还是大一些。
张念黎终于知道这孩子的打算,说了句“好!”,子落右上,齐皮皮正襟危坐,不再说话,但却取巧地落子左上对称点,几招下来,张念鲤也就知道这孩子要下所谓的模仿棋,以他对眼前皮皮心思的了解,看似简单的秋毫无犯实际上是要逼着他集兵一处,也就是硬拉你聚焦中盘。既然边角的争夺已经变得毫无意义,那就只能敞开架势在中腹进行捉对厮杀。
对张念黎来说,所谓的执白后手见招拆招是人老之后心境平和追求淡泊的体现,但并不代表他不喜欢所谓的先手压制,既然已经因对方落子天元而变成占得先机,从不推崇先发制人的他突然有了点“老夫聊发少年狂”的感觉,你齐洛书要闲坐庭院看风轻云淡,我老爷子怎么又能让你得偿所愿。他开始布局中右星位,齐皮皮过来贴身肉搏,十几子之后,齐洛书棋风突变,开始落子如飞,往往几招定式之后既是无厘头的落子,可断而不断,补位之后就是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随意,有点被围追堵截的落魄境地,但还有些引兵来袭设局埋伏的鬼魅心思。再下十几子,张念黎觉得自己的白子怎么都使不上力,而黑子却给人一种灵动跳跃的气息,他自己没下过什么“金鳷擎海,香象渡河”的壮阔棋局,觉得观全局,深思熟虑,一步步稳稳收官才是正理。自知无纰漏才落子,但对方何尝不是,他眉头逐渐皱起来,抬头看对方,才发现这孩子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只是盯着棋盘。
他这才知道,这孩子从一开始,就是要赢下这盘棋。落下继续,他才发现,这孩子前面看似不起眼的落子逐渐显出羚羊挂角的飞逸态势,他心中暗惊,走起来更加谨慎。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张念黎每落一子都感觉步履维艰起来,原来看似随意的落子,竟然是在自己眼皮地下的窄围,而自己内拐之后看似的优势,也因这些随意的黑子而变得无功而返。黑子自己的钳制让自己有心无力,白子就如同绵羊一样,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了。更让他心惊的是,这棋到最后竟然还有刀光剑影的凌厉杀伐气若隐若现。他看着荒芜的边角苦笑一声,再下下去已经毫无意义,他投子认输。
此刻那抹残阳略有不舍地隐于暖山以西,华灯初上。
齐洛书站起身来,长舒一口气,笑容灿烂地看向街头,说不出的神采俊逸。
“天元,其实就是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燕燮,我记得伏嵬大山里,你们的村子就叫北辰吧”,张念黎看着棋盘,落子天元,一开始就是个套,自始至终,自己也没有能提掉,即使与国手对弈也没有紧张过得他,手心竟然出了些汗。
一直观棋不语的齐燕燮这才明白今天这孩子今天大费周章地玩这么一出是为了什么,他看了一眼侄儿齐洛书和那位坐在书店门前指导赵朴拳脚功夫的付津门,心里想着,皮皮啊,两年没回村了,这是想回家了啊。你一回北辰,津门一去沙都,这边就没人了,所谓的打赌之事,无非就是你俩离开庆留之后,让老爷子上心照顾自己罢了,而这件事,不过是多此一举罢了,这么多年,老爷子在这边的岿然不动,让很多人敬而远之,肯定是京都你外公欠下巨大人情才能下出的一步棋啊。至于这步棋有没有老娘的参与布局,他就不得而知了。但有一件事情是两边老人心有灵犀的,那就是,皮皮,是他们心中的北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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