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7392，潜伏”

在边境的某个小镇上，我刚开了家火锅店。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火锅店并赚不了多少钱，不过好在我看不上这点小钱。

我是一个毒贩，开这家火锅店的目的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给我们这些个贩毒兄弟在中途有个落脚休息的地方。

可这不赚钱的店也不好做，我一个地道的北京人，来到这个西南边陲的小镇上开店，难免会被当地人排挤。

偶尔会有几个地痞过来店里滋事，我虽然贩毒，但性子还算好，平常也不常与他们计较，给点小钱就把他们打发走了。

可今个儿不同往日，外边下雨打了雷，屋里必定得枪响，我望着被吓破胆的那个青年，一时想起了第一次杀人的自己。

我冷着脸走过去，卸下他的抢，一个回身枪一响，最后一个人躺倒在地，脑浆混着血溅了我一身。

正巧刚才锅里我烫了勺猪脑，现在想起来倒真的有些反胃，看向小青年的眼神中都带了一点恶心，“接着。”

我把抢还给他，眼瞧着他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我也不以为然，转而对着正在涮肉的龙哥说道:“还是个孩子别逼他，慢慢来。”

龙哥闻言夹肉的筷子一顿，微抬眼皮看向我，“还是这么心善。”话里的讽刺意味十足，围在身后的几个兄弟都忍不住的低笑，我低头不语。

心善?刚爆了别人头的大善人吗？可笑，我都快忘了恻隐之心是个什么感觉了。

“0147392。”我静趴在柜台前休息，忽然耳边响起一个声音，抬头望去，瞧见那个吓破胆的青年若无其事地翻着柜台上的账本。

我略有些吃惊，又怕被人瞧出端倪，假意回身取酒，低语道，“怎么会是你?”他接过酒瓶对我微微一笑，“谢谢。”

见他一副没历经过世事的样子，我实在想不通，上边怎么会派这么个菜鸟来，“小心。”

我借着提醒端盘子的店员，去点醒他，谁知道他没有理会到，“以后，我是你唯一的上线。”

上线……这个词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过了，上一个我的上线就死在我的眼前。

他是我的师父，至今我还记得他躺倒在血泊里，冲我无声的说着，“0147392，任务:潜伏。”

我抖抖索索地隐在人后，害怕暴露身份，连泪都不敢流，压抑的情绪反馈到身体上成了有一下没一下的抽搐。

这种一次次隐忍，使我越来越麻木，麻木到看见穿警服的人会躲，看见警车会避让。

时间长了，我都快忘了自己也是一名警察，一名缉毒警。

在警校还没毕业时，认识了我的师父，他是一名卧底经验十分丰富的缉毒警。但为了掩护我，死在了毒鸠手里，而我在他的掩护下，成功的潜伏了下来。

“憨米日眼呢，烫着老子了。”龙哥骂骂咧咧的声音通过嘈杂的人声传入我的耳朵，打断了我的回忆。

我撇嘴啧了一声，愠怒地低头冲那群人走去，期间龙哥还在用不太地道的云南话骂着我的店员，“龙哥手忒长了点儿吧？这是我的人。”龙哥的视线顺着店员的发际线延伸到我的脸上，学着我改不掉的京腔说道：“呦！忘了我们京城小太爷在这呢。”说着枪就抵到了店员的脑门上，“怎么着？爷今儿这手就动定了。”

话音未落，一声枪响伴着屋外的雷声响彻天际，店员的血顺着锅边流进汤里，瞬间炽红的汤底变成了黑褐色。龙哥用汤勺舀起一勺红汤，冲着那个刚跟我接上头的小菜鸟喊道：“瓜娃子，来一勺？”

小菜鸟是个四川人，但此时听见家乡话的他并不觉得亲切，那是人血。我看着他吓得惨白的脸，伸手夺过龙哥手上的汤勺，顺手就撒了一地，“龙哥，过了。”龙哥转而看向我，“呦呵？你怎么老护着这小兔崽子？”

不知道是被他的话激了一下，还是因为他那蹩脚的京腔，反正听得我浑身难受，“呵，龙哥他就一小孩儿，你怎么总逮着他不放呢？”我冷笑一声，望向龙哥的眼底。

他玩趣地踹开店员的尸体坐下，“我瞧着他像警察。”他此话一出，我微微一怔，而后又怕他瞧出什么，故作语气轻松的说：“警察脑子长瘤了，派这么一怂货来？”龙哥闻言突然笑了起来。

可我的心却提到了嗓子眼，嘴上虽然笑着，可脸上却没有一点轻松愉悦的样子。就在我准备结束这次谈话，带小菜鸟离开时，龙哥的笑声戛然而止，“可不是长瘤了嘛！不然怎么会暴露自己，掩护一个菜鸟？”

他的话不仅让我心里咯噔一下，就连我拉着的小菜鸟他的身体也是一颤，我安抚似的加大了手上的力度，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抚上腰间，随后冲龙哥一笑，“龙哥，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原以为龙哥还会咄咄逼人，谁知道他转而一笑，“瞧把你吓得，跟你开个玩笑。”边说还边笑着招呼另外几个兄弟坐下，“赶紧给兄弟我换口锅啊，这饭可不能乱吃，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最后半句话是冲着小菜鸟说的，眼神里明显猜到了什么。

我拽着小菜鸟来到后厨，气的差点给他一拳，“你在锅里动手脚了？”小菜鸟吃惊地望着我，“你怎么知道？”我怒火中烧无处发泄，这瓜娃子真是个菜鸟啊，上边怎么派个这货给我。

“你赶紧想办法脱身，越快越好。”我冷静下来后，在脑中给他捋了一遍全身而退的计划，谁知道这个瓜娃子竟然不明白我的用意，“为什么？刚才如果得手，他们一群人可就落网了。”

我深呼吸着，尽量让自己别冲动，“谁让你擅自行动的？已经暴露了，你知道吗？”由于生气音量高了许多，害怕被人听见，我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后，才低声继续说道：“你赶紧撤离，之后的事有我。”

暮色低垂，天阴沉沉的，小菜鸟冲着后山方向跑，我站在店门口望着他远去后，才回身走进店内，大门一关。听见门合上的声音，所有的都人安静了下来。龙哥笑着起身走到我的跟前，“坐不住了？”

龙哥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他早就有安排，“打那个老条子死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有问题。”龙哥凑近我的耳边低语。我的暴露是早晚的事，况且任务也完成了，现在只不过是尽量拖延时间罢了。

“呵，龙哥，我说过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你无凭无据凭什么怀疑我？”龙哥眼神像是在看着一只垂死的猎物，有怜悯，但更多的是玩弄，“死到临头还在装？”说着指了指还没有来得及处理的那几个尸体，其中就有那个被我一枪爆头的人，“他是我的人，你那么急迫的想要杀他，是他知道了什么吧？”

我冷笑着朝那具尸体看过去，“不是你让杀的吗？”龙哥好像被我激怒了，一把抓起我的领口说：“少他娘的给我装蒜，我让你动手了吗？”我卧底多年，对龙哥的脾性了解不少，他越是若无其事就越有问题，但知道他动怒，就证明他慌了。

眼下，看来他并没有什么证据直接证明我就是卧底，“龙哥，捉奸还讲究个捉双呢，你这栽赃没有人赃并获就说我是条子？”我的话显然是激怒了龙哥，他放开我冲身后的香九吼道：“人呢？怎么还没回来？”

香九是跟随龙哥多年的副手，从他手上走的人命不尽其数。在刚混进这个团伙时，我就听说过他的名声。人很安静，但手段毒辣，从龙哥刚一进店开始，他就安静地站在龙哥身后，偶尔我与他眼神接触时，他总会皱着眉看我。

“龙哥，人死了。”香九瞥了我一眼，语气淡淡地冲龙哥说道。闻言龙哥大为吃惊，“什么？”转而又看向我，“说你是不是好友同伙？”从他与香九的谈话中，我得知那个小菜鸟死了。

我一点也不觉得惋惜和心疼，他本该就死，在他刚一接近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是龙哥的人，但之所以我为什么还暴露了身份，自然是因为我有自己必须要完成的任务，在一天以前，我刚接到任务，掩护我方代号：0147392。

这个是我们这次任务所有卧底警察共同的代号，如果上一位同志撤离，或者不幸牺牲，下一位将接替这个代号。为的是保护我们的亲朋，以免身份暴露祸及妻儿。前一天我接到这个命令时，我就知道自己卧底任务结束了，但能不能安全撤离全在命数。

那个菜鸟只知道我们的代号，并不知道我已经接到了撤退的命令，但如果我不入套上钩，龙哥又怎么可能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我的身上，我又怎么可能掩护下一位0147392完成他的任务。

但是我没想到的是，0147392会为了我的安全，冒险杀掉那个菜鸟。我不知道他是谁，但现在他很危险，“龙哥，什么情况？你竟然让人来试探我？”我依旧装作一副被人骗了的样子，“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不然让大哥知道，你就等着被砍吧。”

我一提大哥，他显然害怕了，但还是没有要放过我的意思，他坚信自己的判断，“我的人都死了，你还说你没有鬼？”

我换了个姿势与他平视，尽量显得自己底气很足，“你的人？那个小孩儿？他可亲口跟我承认过他是条子，现在不过是死了个警察，你那么激动做什么？莫不是你有鬼？”我的声音不大，照往常听去甚至像是在和人谈笑，但足矣让在场的每个人听清楚我的每一句话。

龙哥有些气急败坏，“你他娘的栽赃我。”我轻笑出声，“栽赃？到底是谁栽赃谁，我们去大哥那里谈？”龙哥一向很怕团伙里的老大，老大这个人很少露面，我也只见过他两回，一回是刚入伙那会儿成功避开了警察的封锁，把毒品运入境内，他点名要见我：另一回就是他找我，让我在这开店。

我虽然只见过他两次，但我知道他是个行事作风很雷厉风行的主，最讨厌的就是内讧。我抓准了这一点，知道龙哥不敢惹他，“怎么？怕了？”龙哥慌张的神情在我眼前一扫而过，随后便成了愤怒，“用不着到大哥那去。”

说着便让人把我的手脚绑住，“我想把你做了，再随便找个理由去应付大哥。不管你是真警察还是假警察，死了都一样。”见绑的不够紧，自己呦上手系了两圈，“实话告诉你吧，我就是看你不爽，你是不是警察有什么关系呢？我只是想让你死而已。”

他伏在我的耳边说着话，而我只是望向了他的身后，那里站着下一位0147392，刚才在捆绑我的时候，他在我耳边说着：“0147392，任务：撤离。”

龙哥命人把我拉去后山活埋，我的下一位替代者，0147392也在其中，“不要冒险救我。”我冲着他的方向用唇语向他下达着命令。

他皱着眉望向我，身体本能的反应在我被丢入坑中时，向前倾了一下。这让我想到了当初师父死时，我控制不住的浑身颤抖。或许正是因为这个本能的反应，让当时站在我身旁的龙哥看出了端倪。

他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刚才冒险杀那个菜鸟已经险些暴露，现在不能再有任何偏向我的举动了，我冲他相反的方向摇着头。龙哥只是一瞬就击毙了，我摇头方向的人。

“是他吗？你的同伙。”龙哥指着那人的尸体冲着我问道。我冷笑着，并不理会他。他气急败坏地捕捉我的每一个眼神，杀光了我看向的每一个毒贩，最后在他杀红眼时，西南地区特有的红土已经没过我的脖子。

我再也不能转动头部，怔怔地望着正前方的龙哥吼道：“我的同伙就是你。”就在我话落的一瞬间，一颗子弹穿过我的头颅，献血顺着我的脸颊流进土里，与红土融为一色。在意识消散的那一刹那，我的视线透过龙哥，望向他身后那个皱着眉的人，无声的说道：“0147392，任务：潜伏。”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