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唐妈
1.
雨纷纷 旧故里草木深
我听闻 你始终一个人
斑驳的城门 盘踞着老树根
石板上回荡的是 再等……
顾小盼敲打键盘的手顿了一下，抬头问旁边听歌的同事：“老贾，这是谁的歌？”
被称作老贾的男孩儿头都没抬，摇头晃脑道：“林志炫啊，这不他翻唱的烟花易冷吗？”
“林志炫……”顾小盼低声呢喃道，嗬，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吗？
秋雨淅淅沥沥下了好几日，气温骤降，今天终于停了下来，深秋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暖暖地洒在办公桌上，顾小盼眯了眯眼睛，似乎又回到了多年前的下午，初见荣岩的那天。
2.
“同学们，安静一下。喂，都给我安静一下！”
老杨把黑板擦砸在讲桌上，发出了“哐”一声，教室里嗡嗡的说话声终于静了下来，大家都瞪着眼看着一脸不耐烦的老杨，还有，看着老杨身边站着的那个男生。
那男生留着直愣愣的毛寸，露出了额头，瘦削的脸上架着一副当年很少见的无框眼镜，抿着嘴唇冷冷地看着下面交头接耳的男生女生，腰板挺得笔直。
顾小盼拿笔捅了一下前排的孙小涵：“喂，小涵，这是谁啊？长得好像林志炫啊。”
孙小涵眼睛黑亮，嘿嘿直傻笑：“不知道啊，你倒是听老杨说啊。”
老杨难得的和颜悦色，正挥着手介绍那个男生：“同学们，这是荣岩，今天起，就是你们的新同学了。”见一帮子学生又开始交头接耳，老杨脸色一沉，阴恻恻地说：“你们这些兔崽子，给我皮紧着点儿，别想着欺负新同学！”
然后指着顾小盼旁边的位置说：“荣岩，你坐那个空位吧。”
顾小盼脸色一变，可是看着老杨一脸杀气看向自己，敢怒不敢言。荣岩露出个礼貌的笑容：“谢谢杨老师。”
顾小盼的座位在第三排，基本是班里视线最好的座位了。她旁边那个位置原本是有人坐的，叫康震，班里的体委，前几天打篮球扭了脚，在家休息。顾小盼和康震两人好得称兄道弟，这会儿眼见自己兄弟的位置被新来的家伙占领了，气鼓鼓地瞪着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的新同桌，像一只喷火的龙。
荣岩估计被顾小盼的目光灼灼看得十分不耐，皱着眉问：“同学，有什么问题吗？”
刚刚进入十月，秋日下午的阳光照在荣岩棱角分明的脸上，看得顾小盼一愣，瞬间红了脸，匆匆说了句“没事”就将头埋进了书里。荣岩莫名其妙地看了顾小盼一眼，低下头去整理自己的课本了。
3.
顾小盼轻轻笑了一下，一边的同事惊悚地叫道：“小盼姐，你笑得这么淫荡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好多年前的一场艳遇而已。”
那确实是年少的顾小盼的一场艳遇。荣岩成绩好，门门优秀，尤其是数学，几次模考都是满分。但是，英语成绩他却从不示人，有一次顾小盼发卷子时瞅了一眼，红红的69分横亘在卷首，十分刺眼。她们那会儿英语满分是150分。荣岩一把抢过卷子塞进了桌斗里，狠狠地瞪了顾小盼一眼，搞得顾小盼一脸尴尬。
康震休息了半个月，瘸着一条腿蹦跶着来了，一进教室就大呼小叫道：“顾小盼！你个重色轻友的家伙！趁着我伤重就把我的位置让给别人了啊！我要跟你绝交！”
老杨跟在康震身后听了这话狠狠拍了康震的脑袋一巴掌：“臭小子！吼什么吼！你去跟孙小涵坐。正好让小涵给你补补数学。顾小盼，荣岩，你俩跟我来办公室一下。”
教师办公室里，老杨苦口婆心地给二人上了半天课，无外乎是让两人相互帮助，顾小盼利用业余时间帮荣岩补习英语，而荣岩则要负责让顾小盼下次摸底考试时数学上120分。
出了办公室，顾小盼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数学是她的死穴，120分啊？杀了她吧。
“喂，荣岩，我很笨的。你最好别抱希望。”
荣岩比顾小盼要高一些，他低着头看着一脸沮丧的顾小盼：“我知道啊。”说完转身就走。
顾小盼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被嘲笑了，两步追上去拍了荣岩一巴掌：“好啊你个荣岩，嘲笑我！看我不打死你！”荣岩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两人打闹着一路进了教室，关系忽然好了起来。
从那天起，两人晚自习的时候就互相监督，做一份卷子，然后互相打分，不懂的地方由懂的那个人负责解释。高中那会儿，这样捉对儿的互助小组多如牛毛，而且往往是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正是情窦初开懵懂的年龄，难免日久生了情，起了爱慕之心，暧昧丛生。
4.
都说最美不过暧昧不清，顾小盼不由弯了嘴角，是啊，那会儿真是每日里都觉得是大晴天，连老杨那张冰山脸都可爱可亲了起来。
冬天很快就到了，西北风刮的鬼哭狼嚎，顾小盼是住校生，从宿舍提了暖壶放在教室喝水。荣岩自觉自愿地拎着暖壶跑到楼下去打水，然后亲自给顾小盼倒上。孙小涵阴阳怪气地叫道：“荣岩，人家也要嘛！”
然后被康震一巴掌拍到了桌子上狠狠揉搓一顿，边揉头发边咬牙切齿地说：“你震哥不给你喝还是不给你吃？你去跟别的小白脸讨水喝？当你哥我是死的吗？”
顾小盼被两人的鸡飞狗跳逗得捧腹大笑，荣岩却忽然凑了过来：“喂，明天是冬至，去我家吃饺子吧？我妈包了饺子给我留着。”荣岩和林志炫特别像，眼睛狭长而亮，一瞬不瞬盯着一个人的时候，就显得深情款款。天下雪了，他穿了件烟灰色的羽绒服，整个人显得俊秀得不得了。
顾小盼看得呆了，傻呵呵地点了点头：“好啊好啊。”
第二天，雪依旧没有停。顾小盼往手上哈着气等着荣岩推车子出来。两人一起出了校门，到了人少的地方，荣岩从包里掏出了一条藏蓝色的围巾，三下两下缠在了顾小盼的脖子上，把她的耳朵鼻子都围了起来，只露着一双眼睛。他满意地拍了拍顾小盼的脑袋：“好了，这样就不冷了。”
顾小盼觉得那天的路怎么就那么短呢？她轻轻扶着荣岩的腰，不过片刻就到了目的地。荣岩家里没人在，他把羽绒服挂在门后，利落地热好了饺子，招呼顾小盼去吃。顾小盼靠在厨房门口，看着荣岩瘦高个子站在洗碗池旁洗着碗，瓷器相互碰撞，发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本只是很单调的声音罢了，顾小盼却一阵痴迷。年少不经事，不知道爱是什么，只是觉得原来荣岩洗碗的样子都这般好看。
那日从荣岩家回来，许是太冷，顾小盼就开始无休无止的感冒和咳嗽，咳了三天，第四天一早竟然发起了烧。她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进了教室，趴在桌上胳膊都抬不起来了。荣岩裹着一身寒气从教室外面进来，推了一把顾小盼：“小盼，你怎么了？感冒还没好？”
顾小盼抬起烧得发晕的头，眼睛通红：“我好像发烧了，好冷。啊，我是不是要死了。”荣岩捅了捅前面的孙小涵：“孙小涵，你摸摸小盼，看她是不是发烧了啊？”
孙小涵摸了一把，鬼哭狼嚎地喊道：“啊，小盼啊，你可不能死啊！你这额头都能煎鸡蛋啦！”
顾小盼记得后来好像是荣岩送自己去的医务室，许是烧得记忆模糊了，她好像看到老杨一脸冰霜地站在医务室门口，眉头紧蹩。
5.
春去秋来，转眼一帮孩子就已经是高三的毕业生了。顾小盼的数学成绩好了很多，荣岩的英语成绩也有了起色，老杨却虎着脸把两人再次叫到了办公室，不同的是，这次是两个人分开叫的。顾小盼进的时候，碰到了出来的荣岩。她龇着牙拦住荣岩，想问荣岩老杨干嘛呢这是，荣岩却眼神闪烁欲言又止地躲开了。
顾小盼疑惑地进了办公室，却迎上了老杨一张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脸：“顾小盼，我问你，你是不是喜欢荣岩？”
顾小盼一惊：“啊？”
老杨恨铁不成钢地拍了拍桌子：“我让你们搭对子学习不是让你们谈恋爱的！我刚刚问过荣岩了，他说他不喜欢你。唉，可是，这……”
顾小盼一脸的不知所谓：“杨老师，您在说什么啊？”
老杨顿了顿，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顾小盼，你也知道咱们学校的规定，如果有学生谈恋爱，有一个人必须转学。唉，你这孩子啊，什么都好，就是……好多人都跟我反映，说看到你，看到你去荣岩家了。政教处研究过了，你下午把父母叫来，我帮你办一下转学手续。”
顾小盼一脸惊慌，办公室里有好几位老师，这会儿都看着她，那探究的眼神里不知是同情是怜悯还是鄙夷，刺得她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她想争辩，张嘴却已经泣不成声：“老师……”她说不出那句不喜欢，说不出不关自己的事。
顾爸爸和顾妈妈听了老师的话一脸的失望，两人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没见过多大的世面，被老杨的左一句严重后果右一句影响不好说的频频点头，恨不得给人家跪下。顾小盼终于忍不住了，她带着哭腔喊道：“都是我的错，我转，我现在就转。”
那日里也是秋天，高三刚刚开学不久，秋季运动会刚刚结束，顾小盼为荣岩喊加油喊得嗓子都哑了，哭了一场就更哑了。她背着沉甸甸的书包，在校门口拦住了推着自行车的荣岩。荣岩个子更高了，却又恢复了多年前初见时冷冰冰的样子，看到门口的顾小盼皱了皱眉，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径直从她身边走了过去。擦肩而过的刹那间，荣岩轻飘飘的声音飘进了顾小盼的耳朵里：“我不喜欢你，从来不喜欢。”
顾小盼愣了愣，想了好久，苦笑了出来。确实，两人谁也未曾说过那句“我喜欢你”。所有的暧昧不清许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顾小盼转去了郊区的二中，再未回过市一中，高考完后她报了北京的大学，远远地离开了那个自己上了三年学的城市。一次高中同学聚会时，竟然在饭店碰到了多年未见的康震。康震军校毕业，长得人高马大，见了顾小盼，狠狠地拍了顾小盼一巴掌：“你个死丫头死哪儿去了！这么多年都不联系。枉我当年为了帮你出气狠狠揍了荣岩那小子一顿。”
顾小盼听到荣岩的名字晃了晃神，然后露出个软软的笑容：“谢谢你，康震。”
6.
同事老贾单曲循环着那首《烟花易冷》，顾小盼记得荣岩当年很迷林志炫。她迷惑地想了半天，却已经记不清楚究竟是因为喜欢林志炫而喜欢上了荣岩，还是因为喜欢荣岩而喜欢上了林志炫。
老贾站在窗前伸着懒腰，幽怨地对顾小盼说：“小盼姐，你家老公又来接你了。你让他下次开那辆MODEL S好不好？我喜欢死了那个大屏幕。”
顾小盼好笑地往外走，顺手打开了朋友圈。
她下午发的朋友圈有人回复。
高中时特别喜欢林志炫的歌，时隔多年，还是韵味十足。
孙小涵那死丫头回到：
我有荣岩的微信号，你想不想知道岁月这把杀猪刀的威力？
她轻轻敲了两个字上去：
不要。
老公叮嘱顾小盼把安全带系好，车缓缓驶向了秋日的夕阳里。
“小盼，我们晚上去学校听音乐会吧？”
顾小盼伸手摸了摸老公冒出点胡茬的下巴：“好啊。”
她把头靠在车窗上，被老公拉着的手暖暖的。她轻轻叹了口气，多谢你荣岩，多谢你当年不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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