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观史如有鄙者，舍荆轲其谁何？而世人称之以“英雄”，则余不知何谓也。《易》有言：“狐涉水，濡其尾。”《诗》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盖言善始者易，善终者难矣。或问荆轲何如人？曰：“兽中之麋鹿，禽中之孔雀也。”何哉？使麋鹿似鹿而非鹿，孔雀欲王而非凤故也。外具其形而内乏其实者，终不能成其事，其荆轲之谓於？
史称荆轲，卫人，好读书击剑，尝以术说卫元君，卫君不用而去。游榆次，与盖聂论剑，不称，聂怒而目之，轲复去。游于邯郸，与鲁句践搏，争道，鲁句践怒而叱之，荆轲嘿(默)然而逃去。观兹“三去”，彼何剑术之有哉？乡使盖聂、鲁句践为下庸，轲当有以服之；使盖聂、鲁句践为高明，轲何高明之不容？慕名而来，相与不合，不争而去，反以为不屑，其善始而不能善终也亦甚矣。
观其友，竟燕狗屠、善击筑者高渐离之徒，燕饮于市而空当世之人，酒肉悲歌以为放肆之哭。夫酒者，小则殇身，大则亡国。夏禹尝戒之于后世；阮籍素有谨慎名，病酒车行，犹失态于末路，至于轲者，哭市若无人状，几近于接舆之流。《传》曰：“哀乐失时，殃咎必至。” 酒肉隳其外，哀乐动其中，而光欲托酒肉无实之徒以大事且望其成，其可得耶？
适燕太子丹与秦王有私怨兼家国见危而求报于光，光老，荐荆轲。光以此为国事之秘，不可使三人知，遂自杀。
轲既荐，燕丹“尊之以上卿，舍上舍。日造门下，供太牢具，异物间进，车骑美女恣荆轲所欲，以顺适其意。”荆轲享乐日甚而未有所动。方其时，秦将王翦破赵，虏赵王迁而北进，临燕南境。燕丹恐，请荆轲，轲以未有近秦王身之信物对，遂谋献秦逃将樊於期首及燕督亢地以觐，而终以赂秦嬖臣蒙嘉故得近秦王。
易水之别，荆轲踌躇不行，有所待，欲与俱行，其人居远未来。其所待者谁何？俱往何为？相约未至，客其知轲难与成事耶？轲自知力不足而欲与之并力刺秦耶？曩者所重者信，而轲所交者悖，是轲复为人所轻也。燕丹尚疑之，欲以秦舞阳代。丹重小我而轻国，虚仁义而行诡道者，素疑人，前有田光之刎，后假轲以取樊於期首。丹，实始作俑者。
轲因丹疑之，怒而入秦，乃至图穷匕见，一刺不中，绝秦王袖；再逐刺不及，秦王负剑断其股；三掷剑而中铜柱。此天时地利人和之势，犹三刺而不中，何斯人剑术之劣也！时秦律：群臣侍殿上者不得持尺寸之兵；诸郎中执兵者皆陈殿下，非有诏不得上。当是时，群臣悉以手搏荆轲，侍医官夏无且尚能以药翼掷之，况轲自称剑客，何夏无且不之若耶？非兵不利，非地不宜，非时不合，实人不具。余疑其始略有剑术，唯和高渐离之徒以剑舞，未可入要离、聂政之耳目也，后终为酒色所磨，其剑术则俞下矣，乃至于身被八创，为秦王所废，理固当然，然废而尚笑骂不惭曰：“事所以不成者，以欲生劫之，必得契约以报太子也。”出斯言者，吾知其无能为也。彼秦王非渑池之秦王，若轲何相如之可比，而欲效曹刿劫齐桓，何审时度势之迟也？方周已为秦所灭，秦之于六国，譬一夫而六妻妾也。秦不动，则六国相攻；秦军出，则六国闻而胆泻。六国争相媚秦，何合从之可言？天下事已大定矣。况六国连从，秦且无惧，轲何出生劫之之辞哉？秦素有诳楚之名，欲使秦王如齐桓，而李斯安欲从管仲游哉？
湎于酒色而失行，遇事不明而不申。余观曹刿以忠、聂政以孝、专诸以节、豫让以义闻者，皆有素行以养其克敌制胜之智勇，至于荆轲，酒色以醺，悲歌以惑，失行无节，割地杀人以求信，间依嬖臣而谋秦。割地杀人者，何以信人？间依嬖臣者，商鞅、吴起辈尝为之，终身死而族灭，况欲以佞人行正道，于谋则沦于末流矣，此其之所以不成者。殊堪笑者，前负田光之死遇，中欠樊将军之恨头，后绝燕丹之国望。英雄荆轲，何时可得而偿耶？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