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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年代初,我家建了新房。这是一块新划出的宅基地,总共只住着三户人家,我家在中间。
前面一户人家,男主人先前是我们村小学的美术老师,后来当了校办工厂的负责人,改革开放后,自己创建了磷肥厂。他是外地人。
女主人是我们村的姑娘,按辈分我喊她“姑奶奶”,尽管她和我父亲年龄相仿。他们家有五个孩子,老四小学时和我同班,他的姐姐比我大几岁。他们长我一辈,不过,我们一起玩耍,都直呼其名。
姑奶奶温柔和善,慢声细语。最大的特点是“性缓”。读《明清笑话集》讲一性缓之人,见人裳尾被火所烧,还在思考“然而言是耶?不言是耶?”我便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她。而男主人则截然相反,他说话语速较快,做事更是干脆利落。
我一直觉得他们家跟普通的农家不一样。他们家靠路边种植着一棵高大的梧桐树,庭院里有个花圃,旁边还有两棵桃树和李树,春日,桃花红,李花白,煞是好看。最引人注目的是那株月季,一人多高,从暮春到夏末,红丝绒般的花朵,不间断地开着。一早一晚,男主人都在打理他的花圃。
我十岁那年,第一次和家人照相,背景就是那一树繁花的月季。
夏天,花圃里的凤仙花开了,他家大女儿便召集我和妹妹还有她妹妹,给我们涂指甲盖。整个暑假,我们的指甲盖时而浅红时而淡黄。
花圃里来报秋的是七月菊,它粉紫色的花瓣层层叠叠,守护着黄色的花蕊。之后各色菊花相继绽放,其名称和品种我们一概不知。只依它们的形或色来命名:“龙爪菊”“面条菊”“黄菊”“白菊”……
儿时,印象中的秋天就是看他们家的梧桐树叶黄了,枯了,落了,花圃里的菊花开了。
他们家的装修和陈设也与众不同。那个年代,能建起砖瓦房已属不错的家庭,所谓装修也不过是把墙壁粉刷一下,用芦席或是芦苇涂上泥,充当隔墙,隔出房间。
而他们家的隔墙却是男主人亲自画图设计,并参与制作的。那个暑假,一位老木匠,每天都在他家梧桐树下工作,好奇心颇强又喜欢聊天的我,因此知道了很多木工工具和专业术语,规、 矩 、绳、 悬 、水,锯、 刨、 挫 、挖 、磨 ……
最后的成品别致极了。一扇木板分三个部分,中间部分面积较大,主人画了梅兰竹菊图。上下两部分是各种镂空的几何和字形图案,像花窗一样。然后把它们一扇扇组合起来,就成了一道隔墙。长大后,每每看见屏风,我就会想起他们家的隔墙。
他们家堂屋的条几小巧精致。上面摆放着一个大大的相框,里面有他们一家人去上海游玩时的照片,照片上写着黄浦江留影、外滩留影等。这些照片让我知道了我们的小村,我们的小镇之外,还有一个叫“上海”的地方,那里有江,有高楼。让我对外面的世界充满遐想。
他们家还有很大的收音机,有崭新的缝纫机。女主人会裁缝衣服,村里人家买了布,总是拿去让她给裁剪、缝制,不管是上衣还是裤子。慢工出细活,她做出的衣服总是那么合身。村里的婶子大娘都说她有福气。吃喝不愁,还不用下田劳动,只料理家务,管管孩子即可。她总笑着回应:是的,我命好。
可是,命运无常。九十年代中期,孩子们陆续成家立业了,男主人却一病不起,可能预感时日无多,他要落叶归根。于是,夫妻俩回到了男主人的家乡。直到这时,我才知道,男主人是苏州人,最初是位化学老师,而女主人曾是他的学生。因为师生恋,他离开了原来的学校,来到我们村,几经波折,才如愿结了婚。后来在我们村小学当了美术老师。
不久之后,他病逝于家乡。听说,临终前,他反复跟孩子们交代:一定要照顾好你们的妈妈。
虽然,他们没能一起走过暮年白发,姑奶奶应该依然认为自己的命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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