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俗小说
四年前的夏天,我和卢龙前往苏州打工,找不到工作,整天泡网吧,网费一块钱一小时,键盘油油腻腻的。
那段日子我整天昏昏沉沉。
每次玩到干呕,行尸走肉似地走回住处,心里都有道声音盘旋回响:不能这样下去,再这样下去就废掉了。
然而过了几个小时,又狗改不了吃屎满眼血丝地跑回网吧。
钱很快花光了,用仅剩的三块钱去菜市场买了几根青菜,一把面条。
两个年轻人踩着冬日的冻土,鼻子冻得薄而通红,只觉得未来一片漆黑。
租的房子满地狼藉,破衣服、烟头、方便面的袋子到处都是。把面条下到锅里,煮熟,两人呼哧呼哧地喝下暖了胃。
拖鞋地声音擦擦而来,房东蓬头垢面的往屋里张望,上上下下扫视了一番,几些轻蔑地说:“该还房租了罢?”
我感到发窘,本能地往卢龙身后躲。
“大姨在宽限两天吧,过两天还你。”卢龙束着手说。
“不想住就赶紧搬走,好多人等着租呢,这都多长时间了一个劲拖。”
“实在是手头不宽裕,俺两个还没找到工作,过两天让家里打钱了再还可以吗?”
“我看你两个穷光蛋也还不起,该不会想欠了房租撂橛子逃跑?”
我心里不自在,又不知如何是好。卢龙昂头忍着怒气。
“明天再不交房租就搬走吧,我也不想赚你俩的钱了。”
房东走了,我把门关上,咣当一声坐在地上:“交不起房租怎么办?”
“怎么办?抢银行去!”卢龙翻箱倒柜掏出两条黑色丝袜。
“你藏了多久了?”我急忙往头上套。
“少废话,我们走。”他拿起菜刀,套上丝袜。我们足不沾地离了家,还没到农业银行门口就被四个五大三粗的家伙摁到地上。
粗暴地把我们的丝袜撕烂,反绑胳膊,那痛精光四射,我叫的如杀猪般。
只听抓我的家伙说:“大白天想抢银行啊?”
卢龙涨红了脸,朝那人脸上吐了一口:“操你妈!”
那个家伙是个留着茶壶盖发型的中年男人,牛眼一瞪就把我们弄到小巷子,砂锅大的拳头一个劲朝我们的小腹捣,刚吃的面条全呕了出来。
他们四个人把我们上上下下翻了一通,骂道:原来是两个穷鬼!
又把蒲扇似的巴掌往我脸上打,我的鼻血眼泪全都流出来啦,满脸火辣辣的,心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我嚎啕大哭:“我错了别打我——别打了!”
“再求饶就给我滚!”卢龙瞪着通红的眼睛骂我。我不听。他就摇我的头,快把我的脑浆摇出来,“再哭,你他娘的再哭!”
“小子,刚才你他妈竟然吐我。”茶壶盖掏出了尖刀要捅卢龙。
“干什么?”一个拿着警棍的民警从小巷跑出来喝问。
四个家伙彼此对视一眼,愤愤跑了,临走前恶狠狠地对我们说:“你两跑不掉,我非攮你一刀不可!”
2
伤痕累累的我们躺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
民警过来又把我们训了一顿。
我们坐在墙角歇了半晌,等民警离开了,我们一瘸一拐走回家,发现门口站着那四个人中的一个。
他们竟然在等我们!
还好我一下就闪到墙角。“该怎么办?”我又要淌眼泪。
“我们跑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行李,电脑都不要了吗?”
“不要了!”
“丽丽也不要了吗?”丽丽是卢龙最心爱的充气娃娃。
他沉默了半晌,那是一个狮子般令我心焦的沉默,他抬头如唤醒睡龙之怒:“白挨了一顿打,我们要报仇!”
“你不是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他妈的你是君子吗,啊?你是君子吗?”
为了救回丽丽,卢龙决定晚上回去,如果那些人还在屋里等我们,我们就用搬砖敲他们。
如果他们不在,我们就把东西带走远走高飞。
在天黑之前,我们必须去城里取钱。卢龙的朋友给他打了钱,出于某些原因我们必须去城里才能取。问题是,去城里路途遥远,必须坐半小时的公交车,坐公交车要两块钱,我们没有钱。
“这事就靠你了。”卢龙说。
网吧里烟雾缭绕,呼喊声不绝。那时候一个网吧都在玩“地下城与勇士”,我听见不时有时大骂:“老马太坑了——老马又把爹坑了,一把深渊 屁不不给爆一个。”我咽了一口嘴水走进网吧,左顾右盼。
中二一排坐着一个明眸皓齿的名叫季栖空的少女,为了不让万人戴过黑油油的耳机玷污她白生生的耳朵,她在耳机上垫了厚厚一层卫生纸,因此非常显眼。
探首一瞥,她在玩英雄联盟。
我悄悄立在她身后。
等她操控的小人被群殴而死,屏幕变的灰暗,才发现身后站了一个我,转头一瞪眼睛:“你怎么来啦?”眼睛焕发出喜悦了光彩。
“你身上有三块钱吗?我有点事。”
“奥我掏掏。”她掏出了一张五十的,“没零钱了,给你这些吧。”
我的心好像融化的黑巧克力,深情地看了她手里的钱一眼。
“你敢给她钱,我就打死他。”
一片阴影向我盖来,站起来一个毛寸头大块头,粗壮的胳膊上纹了一条蠕蠕欲动的大蛇。他是季栖空的哥哥。我的脸惨白了。
“我给他钱你管的着吗?”季栖空愠怒道。
“你可以试试。”
“拿着。”季栖空把钱塞到我手里。
我嘴里发苦,不知道该接不该接。她的手软软的,因为离得近,有些头发丝碰到了我的脸,我没来由心里一松。
大块头走过来揪住我的头发。
我吃痛,被他提着走了几米。
季栖空小老虎似的对她哥又抓又打:“你给我放开他!”
大块头腾出手打了季栖空一巴掌,季栖空愣住了,眼泪流出来。
我心碎了:“混蛋,放开我!”说完挨了一拳。
大块头的力量很大,我既愤怒又无力。
大块头把我扔出了网吧,把我手里的五十块钱一把夺走。
我摔倒在地,卢龙冲来扶我,一脸怒容地盯着大块头。
大块头报以挑衅的对视。
一道人影冲到我怀里,脸上像被鸟啄了一口,同时手里被塞进一张纸币。
我吃了一惊,随机看见季栖空绯红的俏脸,她什么都没说,我却有点懂了,心砰砰乱撞。
季栖空猛地站起,掐腰说:“季科翔,我他妈跟你没完。”
3
灰暗的天空,蜿蜒的路,摇晃的公车,我和卢龙抓住扶手,看着窗外默默无言。
狼狈离开网吧,我们随即往城里取钱。我提议取钱后远走高飞,他不同意:“出来混,要讲道义,必须还了房租再走。”
“可那些人在等着我们,说不定真的会给我们一刀。”
“不会的,他们不敢。”
“可是……”
“别说了,”卢龙一瞪眼,“想走你可以先走。”
我正心里发堵,忽然被一双女人的手蒙住了眼睛,回头一看,季栖空笑嘻嘻地瞧着我。
“你怎么来啦?”我心里乐坏了。
“来玩呗。”
“我们是要办正经事呢。”
“切,你两还能办什么正经事。”
卢龙听见也露出了笑容。
我们三个下了车,到银行取了两千块钱,先是大吃了一顿,又去欢乐谷玩了云霄飞车,碰碰车,海盗船,香蕉船,别提多开心了。
很快,夜幕降临了。
我知道,一旦卢龙决定的事,十头牛也是拉不回来的。
一辆黄色出租车从远方驶来,卢龙招手让他停下,打开车门让季栖空进去,说:“你先回去,我们真的要去办事了。”
“不要,我要跟着你们。”
我很为难,不舍得她走。
“快走吧。”
“不,我不走。”她说的很坚决,卢龙就不好反对了。最后约定她在我们住的地方的附近等我们。
出租车驶进黑漆漆的巷道,我的心跳逐渐加速,手心出了很多汗。
“没事的,我们交了房租就走。”
虽然卢龙这么说,我还是觉得黑暗中像是藏着怪兽,散发出硫磺的气味,等我们靠近,就张开肉色的大嘴一口把我们咬住,用他们上下两排大锯似的牙齿把我们嚼碎,囫囵吞下。
房东的小屋亮着灯,卢龙去敲门。
我站在离他两米的地方,凑近房东窗口往里窥探,里面的景象使我悚然。
只见一位五十多岁老太太仰面坐在凳子上,脑袋被削掉一块,花白的头发中间一片血肉狼藉。瞪着两颗眼袋肿胀的大眼,嘴巴长的大大的,表情说不清是怨毒,是惊惧。
我刚想发出警报,猛的心悸,一道人影从身后扑来,粗壮的胳膊死死的勒住我的脖子。紧接着我看见卢龙被两个人扳住胳膊,茶壶盖从阴影里狞笑走出。
“你们果然来了,你还记不记我说过要攮你一刀?”茶壶盖冷笑着用刀刃拍卢龙的脸。
卢龙怒而不语。
茶壶盖的手里从卢龙身上搜出两千块钱,交给茶壶盖。
“哟,还是个大款那,这钱我就帮你收着了。”
“我操你妈,背地里阴人算什么男人……”
这一瞬间我看见茶壶盖眼睛里闪烁的凶光,我几乎魂飞魄散:“求求你不要动他,我们不小心冒犯了您是我们不好,求求你千万别……”
“晚了,我这人说话一向算话。”茶壶盖左手揪住卢龙的衣领,就要一刀捅进他的小腹。
我觉得天快要塌了,一切都要完了。
“住手!”平底里响起一声娇喝,在场的众人俱是一愣,我没有感到惊喜,反而一下子慌了,因为那是季栖空的声音。
凄惨的夜风中站着一个单薄的女孩,她拿着不知道哪里捡来的木棍,威胁手持尖刀的三条大汉。
以茶壶盖为首的三人发出嗤笑,其中一人淫笑着跑过去。
“你别过来!”啪的一声季栖空用木棍攻击。
那人轻描淡写支出左臂抓住了木棍,一把把少女搂在怀里,裂开大嘴露出满口黄牙说:“小妞你的皮肤可真白。”
“妈的你敢动他!”我全身都沸腾了,不知从哪憋出的力气,提肘砸中抓我的人的鼻子,然后扬起拳头照他面们捶了一下。
那个鼻子上订了银环的年轻人仰面而倒,鼻血四溅。
黄牙大怒,掏出匕首朝我划来。
我整个后背的汗毛炸起,恐惧好像魔鬼扼住我的脖子。
黄牙握住匕首朝我逼近。
我下意识弯腰躲过,低头的瞬间看见卢龙对我大喊:“小心!”
黄牙步步紧逼。
我汗出如浆,接连后退,一个懒驴打滚从地上抄起一块搬砖。
黄牙气势汹汹地朝我扑过来。
我把砖头狠狠地敲了他的脑袋。
通的一声黄牙被打的一个趔趄。
茶壶盖大吼一声从背后偷袭,劲风呼啸,我根本来不及躲。那一刻我的恐惧达到极点,整个人处于一种非常极端的状态,时间变得粘稠,所有人的动作变慢。
一道人影闪来。
没有意料中尖锐的疼痛,我瞪大眼睛,看见季栖空以飞快的速度抱住我的后背,替我挡了一刀。
血染红她的衣服,茶壶盖愕然,趁此机会卢龙一脚把他踢翻,猱身而上,两人在地上打斗。
季栖空的脸因痛苦而扭曲,全身发抖。我死死地把她抱在怀里,既喘不过气也说不出一句话。
卢龙很快打败了那几个人,把两千块钱从茶壶盖肮脏的皮夹中夺回。
警笛声从远方转来,我两闻之丧胆。
季栖空气息微弱,我把她放在地上,沾血的手颤抖着拨打了120。
“他妈的,他妈的!”卢龙左顾右盼,寻找脱身的方向。
居民楼缄默的老头似的矗立在阴影里,连接着无尽的黑暗。
“快走!”
于是我们猫腰从院子后面潜行,一直跑到郊外,从一条泛着死猫死狗的小河里洗干净血迹,找了一家破旧宾馆下榻。
当我枕臂躺在白床单铺就的硬邦邦的床,我的心脏犹然砰砰急跳,脑海里季栖空的影像挥之不去。
4
第二天我们就乘车去了卢龙朋友所在的城市,办了假身份证猫在一家玻璃厂。两年后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我心里的警惕放了下去,对季栖空的想念慢慢也淡了。
周六的上午,我驾车出门买了两斤酱鸭、一提啤酒,准备到卢龙家里喝两杯。
车里弥漫着香水,透过车窗看见繁华街都市,我心情畅快。
卢龙家在赵苑小区,要经过一段险路,说它险,无非多弯道,多事故。
因为心情畅快,不免开快了些。
一辆面包车忽然从拐角冒出,我骂了一句谢特,急忙踩刹车。
刹车失灵了!
我猛打方向盘,混乱的视野中一颗大树越来越来,砰——我眼前一黑,脑袋种种装在挡风玻璃上。
强烈的求生欲望使我没有昏迷,下车,世界是红的,血顺着头发流进眼睛里。
身后有跫声,一条大汉捂住我的嘴,把我拖进一辆面包车。
在我昏迷之前,我意识到刹车失灵绝非偶然,有人要害死我!
一个坚硬的东西捅进我嘴里,险些磕掉我的牙,从黑暗中一下子醒来,睁眼看见一把手枪和一条蛇纹身——季栖空的哥哥正拿枪插进我嘴里。
冷汗一下子就出来了。余光看见这是一个仓库,季科翔身后站着一排黑衣壮汉。
“醒了?”季科翔狞笑。
我一声不吭。因为压根吭不出来,嘴里都是铁腥味。
“这几年过的挺快活啊,让我找的好辛苦。”季科翔说,“你会死在这里,为我妹妹偿命。”
我脑袋嗡的一下,要死了吗?
“但我不会让你现在就死,太便宜了——我要狠狠地折磨你,然后利用你把卢龙引来,大卸八块。”季科翔抽出枪,把我的脑袋砸的一偏,血汩汩涌出。身后立即有人把按住,把我吊起来,只觉得手腕快要被勒断,脚尖只能沾到一点地面。
季科翔走到我跟前,开始骂我,一拳一拳地捣我的肚子。
我被打的吐血。这时候季科翔抽出匕首,插进我的大腿。那痛精光四射,我发出剧烈的惨叫。
突然,门口传来一阵骚动。
“老大,有人闯进来。”一个黑衣人汇报。
“杀了他!”季科翔冷笑。
我知道卢龙来了。
站在门口的守卫,突然闷哼一声倒地——卢龙潜到他身后抹了他的脖子。
枪声像炸弹一样响起,却全部打在那个守卫身上。
卢龙扔掉临时借用的肉体盾牌,躲在一个柱子后面。
“出来,别像个娘们似的躲闪。”季科翔朝柱子砰砰打了五枪,碎石飞溅,有一块甚至飙射过来,划破我的脸。
“我出来的话,你就要死了。”柱子后面出来卢龙冷酷的声音,下一秒,他单地跪地,开枪。
季科翔身边的手下应声而倒。
季科翔飞跃到掩体后面,指挥手下回击。
枪战发生的很快,我还没有眨几次眼,就已经结束了。
水泥地上躺着几具尸体。
仓库最后只剩下我们三个人。
卢龙和季科翔扔掉枪,开始近身搏斗,你来我往,打的十分惨烈。
然后季科翔处于下风,抹掉嘴边的鲜血,掏出匕首再度冲上去。
卢龙表情一变,顺手抄起地上的板砖,两人再度搏斗,不时有血液溅射到墙上,或者被板砖砸到骨头上的闷响。
我竭力想要把这该死的绳子解开。终于,我解开了,掉在地上,我前冲几步捡起一把手枪,大喝一声:“住手!”
两个人停在来看我。
“赶紧一枪打死他。”卢龙说。
季科翔警惕地观察我的反应,匕首被他拿在手里,还滴着血。
我双手颤抖,懦弱又开始主宰我的行为。
嗖的一声。季科翔甩出匕首,匕首扎进我的手掌,手枪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两个人几乎同时朝手枪飞跃过去,快的我来不及反应,然后看见卢龙拿枪指着季科翔的头。
季科翔咧嘴笑了,撩开衣服,只见腰上绑满了炸弹,“来啊,来打死我!今天我们谁都别想活!”
我一看见这情形,头皮一下子就炸了。
“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妹妹是因为我死的,你把我杀了吧。让卢龙走。”我说。
就在这时,屋外警笛大作。
卢龙苦笑说:“走不掉的。”
“那就一起死吧!”季科翔狞笑,作势启动腰间的炸弹。
我的心几乎快要跳出嗓子眼,下意识冲过去,把季科翔推到一边。
卢龙趁机赶上,把季科翔打晕了。
“赶紧走!”
我们往后门跑去。
警察汹涌而至,把我们包围。
我俩举起双手。
警察把我们拷起来,押送到车上。
我抬起头,看见外面的世界阳光大炽,满目金金淫淫,却觉得未来是一片无边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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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丽丽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