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橡皮擦

作者: 克里斯汀圈圈 | 来源:发表于2018-09-18 14:56 被阅读142次

    七岁那年,我升入村里的小学一年级,它在我们育红班后面的那排房子的最东边,是我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教室。它那么宽敞,那么明亮,教室前有个小小的走廊,走廊前是小小的花坛,花坛里面种满了粉色的蜀葵。

    我们班里的女生很少,男生几乎占了大部分江山,桌子是两人一张,老师为了防止男生欺负女生,一般都会安排女生跟女生同桌,于是老师把我与村东头的一个女孩安排坐在了一起。她身着一套绿底红碎花棉布衣裤,带卷儿的头发梳成了一个黑粗的马尾,头发紧紧绷在头皮上。她那颗脑袋深深陷在肩上,几乎看不到脖子,体型矮而精瘦,脚很小,一双又尖又细的手上爬满了裂纹,长长的指甲里面也都是泥巴,她这双手,糙的不像来自一个小女孩,而是来自一个常年下地的农妇。她脸很短,皮肤黝黑,鼻孔外扩,鼻子里总是“风啊风啊”的吸个没完,里面像有永远也吸不干的鼻涕。她一口大黄牙被紧紧包在两片薄薄的嘴唇里,说话不紧不慢,声音像蚊子一样细声细气。她眉毛很淡,深褐色的眼珠有些外凸,还有点斗鸡眼,除了生气之外那双眼睛总是乜斜着。

    从前我跟着哥哥去村东头玩的时候见过她,知道她也有个哥哥,她的哥哥高高壮壮的,跟她并不像兄妹。我跟她也并未有过接触,所以对她并不熟悉。在我的印象里,村东头的女孩都是一副苦兮兮的样子。听别人说,有个女孩经常被她娘打,她娘只疼弟弟,把全部农活都交给她却不给她饭吃,还让她常年睡在牛棚里。所以每次我到村东头都感觉全身战栗,生怕被某个女孩恶毒的娘捉去,让我饿着肚子干活。

    开学第一天,她来的特别早。她并没有打招呼就慢悠悠的坐了下来,然后默不作声的张开拇指和食指,对着整个桌子量了一番,又盘算了一阵,我不清楚她在做什么。接着,她在桌子中间垂直的画了一条分界线,又用手指仔细量了量界限两边分别是几个拇指和食指指尖的长度,才放心的点了点头,从笔盒里拿出小刀,重复刻了几遍刚才的分界线。

    等把以上的工作做完,她才抬起头斜了我一眼,指着那条刚刚刻好的线,慢悠悠的说道:“谁也不能过这条线,谁过一下就得给对方一张纸。”

    我没明白她在说什么,也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从此以后,因为界线的事情,她跟我的矛盾总是不断。每当我过那条线,她就用胳膊肘狠狠撞我的手臂,直到我的手臂回到我这边,然后她乜斜着眼睛细声细气的向我索要一张纸。她自己也很小心不过那条线,像是被裹了脚的老太太,不敢踏出家门一步。有时候她不小心过线,我提醒她,她都横着眼睛装作没听见,然后把手臂缩回去,我若纠缠她,她就说她明明一直都在自己那边。

    她总是战战兢兢的,但即使她很小心,还会有大意的时候,有时还越过界线很多,把我挤到一边去。我气急了,学她对我那样撞她的胳膊,她就伸出那双满是长指甲的爪子掐我,她力气很大,下手像极了一个狠毒的后母对待前夫的孩子,我的手上总是被她掐出一个个血印,我不知道她是如何学到这一招的。但我也跟着她学会了留又长又尖的指甲,来抵挡她的进攻,我做梦都希望自己练就一身绝世武功,把她打得满地找牙。

    那个时候,在班里学习成绩是一个人人品优劣的硬性标杆,只要学习好,就是班里的神。她的成绩总排在班里第一名,所以经常受到老师的夸奖,连班里的“大王”都经常虚心的过来向她讨教问题。这个“大王”也是班里成绩数一数二的人物,他打架的阴招狠招更是无人能及——他打人总是下黑手,专找别人最脆弱的地方,然后用脚直接狠狠踹去。班里很多人都被他打过,所以大部分的人都怕他,看他的脸色行事,喊他“大王”讨好他。老师因为他学习成绩好,又是男孩,所以格外重用他,选他当班长,他在班里就更加只手遮天。

    我那时在班里算是前几名,但并没有突出到拔尖的地步。哥哥学习很差,我在我亲戚家的孩子里面已算是顶尖了,所以父母和亲戚们都很重视我的学习,希望我有一天能考上大学。我不知道大学是什么,我也很想告诉他们我班里有好几个成绩比我好的同学,我可能没机会。但看见他们憧憬的样子,我也很向往,所以我开始重视自己的学业,一刻也不敢懈怠,希望哪一天能够争得班里的第一名。若是哪天我争得第一名,还可能受到老师和所有同学的崇拜呢,我也能做班里的“王后”,那是我更加向往的事情。

    那时候班里的“王后”是我的同桌,因为“大王”和老师都重视她。大家都愿意挨着这位“王后”,想跟她一起写作业,争着抢着要跟她同桌。在同学们眼里,她就是最完美的“王后”,她说话轻柔,学习又那么好,还有“大王”在背后撑腰。他们追随着她,如同花儿向着太阳。但她只跟成绩好和家庭条件好的同学玩,别的同学她瞧都不瞧一眼。跟她好的那些同学因为受到她的亲赖而倍感荣幸,更因为能够抄她的作业而得意洋洋,没受过她“恩泽”的同学自动排在她名单的最末位追着她,希望有一天能等到她迟到的“宠幸”。她跟在“大王”后面,与“大王”一起呼风唤雨,被他们招呼的“宠臣”们也恃宠而骄,横行霸道。

    她总是紧绷着神经,一副高傲的样子。她上课的时候像是静止的空气,做作业的时候像一块化石,她的朋友下课来找她说些趣事,她也只是慢悠悠的撇撇嘴巴,表示自己也开心。

    我希望超过她的愿望越来越强烈,她的成绩却一直保持在第一名,地位安如泰山。我有点嫉妒她,对她更加充满敌意,越来越厌恶她,一刻也不想见到她。最终我跟她不说一句话,两人完全像是陌生人,我不再跟她打架,因为我要在成绩上面而不是力量上面超过她。

    那时班里流行炫耀自己的学习用具,比如哪位同学的叔叔从外面给他带回来一个画着变形金刚的书包;哪位同学的姐姐回家给他买了一个三层的铅笔盒;哪位同学的哥哥又买了一块带着香味的崭新橡皮擦,等等。得到好东西的这位同学都会成为大家羡慕和追捧的对象,带来这些“宝物”的那一天就是他在这个班里称“王”的一天。他会被所有同学围起来,围观他这件难得一见的“宝物”,然后,大家集体提出要亲手摸摸或者只是拿着看看的要求。这位同学首先要拒绝一下,等待大家来求他,尽兴的满足一下他大权在握的感觉,大家果然不会罢休,一而再再而三的求他,他也不能太过分,若是大家泄气了就没了接下来大家观赏时对他的羡慕了。于是,他半推半就,装作很为难的说一句:“别弄坏了啊!”然后,这件“宝物”就被全班传来传去。

    观赏“宝物”的顺序一般会依从以下规则:首先“宝物”从它主人的手里被献到“大王”手里,“大王”撇着嘴表示还不错,然后与“王后”共同观赏,等他们两人赏玩够了,再轮到跟“宝物”主人关系第一好的同学,这位同学再传到自己关系最亲密的人手上,以此类推。大家细细观赏,齐齐夸赞,心里对“宝物”的主人羡慕到了无可复加的地步,直到下一件“宝物”的出现。

    我每看到一件“宝物”被送进她那双长满裂纹的手里,就对她的厌恶增加几分。

    我没有令人羡慕的东西,我的文具大部分是从哥哥那剩下来的,都有些旧,但是很好用。我常常会羡慕别的同学会有新的东西可以用,但我只是远远看着,并不奢望自己能够拥有同样的东西,因为我记住母亲常常对我说,不要在乎吃穿用,好好学习才是最紧要的,人越穷就要更有志气才行。可我既穷,又考不到第一名。若是我跟同桌一样穷就会得第一名了吧,我对自己说。

    有一天,哥哥放学回来,拿给我一块蓝色的橡皮擦。他说,那是从他学校东墙后面捡到的,他自己已经很少用橡皮擦了,所以送给我。我看着那块虽然有些脏脏旧旧但是完完整整的橡皮擦,心里开心极了!它的八个角已经被磨圆了,上面还有一些圆珠笔的痕迹,我激动的拿起它,耐心的把它洗干净,用手搓掉圆珠笔的痕迹,才发现它是有一点点青色的蓝,像是天空混合进了一点湛清的湖水,它还带着淡淡的甜甜的香味,它像崭新的一样。

    我用圆珠笔帽在它上面印上一个深深的圈圈,然后在圈圈上面用蓝色圆珠笔又深深的画了几道,它像受膏者一样接受了我的洗礼,完成了接受擦除错字这一神圣任务最重大的仪式,然后我把它小心的放进铅笔盒里最靠里面的位置。

    我因为拥有了这块新橡皮擦而开始盼望着上学,我因为它而把作业写的整整齐齐。我上课的时候拿着它,拇指不停的搓它,把它上面的泥垢搓干净,它像小狗一样乖乖躺在我手中享受着我为它做清洁;我写字的时候用它,它擦字擦的那么干净,擦出的碎屑那么香,我不舍得写错一个字,因为我怕哪一天把它用完。我想如果谁问我我最珍贵的东西是什么,我会毫不犹豫的大喊道,当然是我的蓝色橡皮擦啊!

    是啊,它那么完美,是哥哥送我的。

    有一个周五傍晚,如往常一样,大家都在盼望着周末,所以一下午都在教室里闹,我也玩的很开心。终于等到放学了,同学们都像突然放开锁链的猎犬一样冲到教室外。我一下没注意就被狠狠的挤到了地上,铅笔盒从书包里摔了出来,里面的东西散了一地。我慌忙捡起散落的东西,随着大家冲出了教室。

    我兴奋的背着书包与同学打打闹闹,一路跑回了家里。

    回到家,我拿出作业本,打开铅笔盒,握起笔开始写作业。等我需要擦掉错字时,却找不到我的蓝色橡皮擦,我翻遍了整个书包、整个铅笔盒,反反复复翻了几遍,怎么也找不到它。我努力回忆它可能在的地方,我一整天都看见它了啊,是不是落在了抽屉里呢?我记不清楚了,难道在路上跑回来的时候掉到了地上?我记不起来了啊!我想回教室看看,可是教室已经上了锁,根本不可能进得去。我急匆匆的请求母亲的帮助,母亲正在做饭,她让我先用家里以前剩下的。我也实在没了办法,只能捡起从前那些把作业本擦的黑黑脏脏的橡皮擦。

    我不敢想我可能会失去它,我想它可能只是被我落在了课桌上。晚上做梦,我梦见回到教室里,我的蓝色橡皮擦静静躺在我的桌子上,等着我上学。

    终于等到了周一,我一大早就起床吃饭,急匆匆的跑到学校。校门还没开,我焦急的等待着,像是过了几个世纪,校门终于打开了,我跑到教室门口,负责拿钥匙的那位同学还没来。我踮起脚,透过玻璃看向我的位置,仔细的搜索我桌子上的每一寸,我的蓝色橡皮擦不在桌上。我更加焦急了,我等啊等啊,拿钥匙的同学终于来开门了。我盯着他打开锁,然后冲进了教室,迅速跑到我的位置上。我摸遍了我这边桌子内堂的每个角落,又爬到地上仔细搜罗了一番,没有它的影子。我绝望的坐在位子上,看着同学们一个个陆陆续续走进了教室。

    不一会儿,我的同桌来了。她慢悠悠坐下来,打开书包,拿出铅笔盒、作业本和课本,然后把书包放进桌堂里,打开她的铅笔盒,从她的铅笔盒里拿出了一支铅笔和一块蓝色橡皮擦。

    那是我的蓝色橡皮擦!我几乎要叫出声来!

    我以为我眼花看错了,又仔细看了看那块蓝色橡皮擦。我激动极了,是它!没错!是它,是我的蓝色橡皮擦!它中间那个蓝色圈圈印子是我亲手刻下的啊!

    我忽然记起,那天傍晚在我捡起散落的铅笔盒时,好像背后有一双盯着我的眼睛,我在离开教室的时候,这双眼睛还在盯着我。

    是她在我离开的时候,捡到了我的橡皮擦!这个小偷!学习好又怎样?还不是一个学习好的小偷!

    我怒火中烧,心想,你这下可完了,就算有全班人撑腰你也担不起小偷这个罪名。而且我一定要拿回我的蓝色橡皮擦,那是我的宝贝啊!

    我壮了壮胆子,蔑视的问她:“你这块橡皮是从哪儿来的?这是我的!”

    她没说话,头连抬都没抬一下。但我分明看见她的脸在我问她的那一瞬间刷一下红透了。

    “这是我的橡皮,我问你哪儿来的?”我提高了音量问她。我见她心虚的样子,胆子更大了。

    她头仍旧没抬,镇定的乜斜着眼睛,细声细气的说,“这是我从我们屋子后面垃圾里捡来的。”然后警惕的握紧了橡皮擦。

    “你撒谎!上面的圆圈是我印上去的!”

    “这是我才印上的。”她不慌不忙拿起一个圆珠笔冒,在原来的圈圈上面重重的压着,还在其他地方重重印了几下。

    我的宝贝就在她那双布满泥垢的爪子里,被她压的变了形,上面还多了一些黑黑的指甲印,几乎面目全非。

    我看着她毫不留情的蹂躏我的宝贝,一下子怒不可遏,双手迅速的伸向那块橡皮擦。可是那块橡皮擦被她一只手紧紧锁住了,她另外一只长满指甲的手也开始掐我伸过去的手。她抓的那么紧,掐我的手下手又那么狠,我被彻底激怒了。我抓起她的头发开始使劲拽,她掐我的那只手几乎用尽了全力,我的手上一下子多了很多血印。

    “你个小偷!你放手!还我橡皮!”我声嘶力歇的吼道。

    她紧紧咬着嘴唇动也不动,就这样跟我僵持着,脸红到了脖子根儿。

    这时同学们看到有人打架都一窝蜂的拥了上来,有些人手指着我们哈哈大笑;有些人喊加油加油,也不知他是哪一边的;有些人被我们吓坏了,赶紧跑去把这件事告诉了老师。

    不久那位去报告老师的同学气喘吁吁的跑着回来了,一脸幸灾乐祸的对我们大喊:“老师让你们去办公室。喔~喔~你们完啦!你们完啦!老师要打你们!”  

    我心里暗想,她才完了,这个小偷!让老师好好看看这个人面兽心的小偷!

    于是,我果断放开手,大步走向老师办公室。她默默跟在我后面,我感受到她有点颤抖。

    我们穿过走廊,经过那坛已经叶子发黄的粉色蜀葵,其他班里上课的同学都纷纷伸出头来好奇的看着我们。我脑子里一下闪出很多东西,比如团结友爱,比如打架可耻,比如相互体谅。但我很快挥去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镇定下来,她明明是个小偷啊,小偷难道不是更可耻吗?

    那两三分钟的路程,对我来说好像走了几年那么久。

    终于我们到了办公室门口,我心一下子跳的很快,但我默默告诉自己:偷东西的是她!你有什么可怕的!

    于是我大步踏进老师办公室,老师正坐着发呆,窗外有很多跳着看热闹的脑袋。

    我鼓起最大的勇气,本来想细细把事情原委讲述给老师听,并且明确的告诉老师我掌握的这个小偷的所有证据。

    但奇怪的是,不知为什么,我看着她脸红发抖的样子,竟然对她有些愧疚。  

        我并没有把这件事说的很重,而是轻描淡写的说我丢了橡皮擦,从同桌那看到了块一模一样的。

    老师抬了抬头,问我们为什么会打架,我没说话。

    她只是低着头,从头至尾没说一句话。

    老师有些不耐烦了,皱着眉头对我们吼道,“你们怎么这么多事儿!回去好好上课!”

    我知道可以走了,便飞也似的跑回了教室。她过了很久才回到座位上,我听其他同学说,老师留她谈话了。

    晚上睡觉前,我躺在床上一直想着这件事,然后把它告诉了母亲。母亲叹了口气说道,她其实挺可怜的,明天让你哥再给你一块新的,那块就别跟她要了。

    我不知道她有什么可怜的,但我听出母亲语气里有些悲伤,自己心里也不是滋味,就乖乖“嗯”了一声,然后睡着了。那天夜里,我梦见了村东头的一个房屋后墙的垃圾堆,我没到过那个地方,但是它的每一寸角落我都记得那么清楚,像是我常常在那捡东西似的。

    我再没有跟她要回我的的蓝色橡皮擦。

    后来,哥哥重新给我买了一块新的橡皮擦,带着草莓图案的全新的橡皮擦。我把它拿到班里炫耀,大家从没见过这种半透明带着草莓图案的香香的橡皮擦,纷纷传来传去、赞叹不已。我以为自己拥有这样一块独一无二的橡皮擦肯定会更加开心,可我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沉甸甸的。

    二年级开始我就与这个同桌分开了,她仍旧是班里的第一名,下课的时候她跟班里那群有钱人家的女孩一刻也不分离,她站在那群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孩里,是那么格格不入,像是色彩斑斓的花坛里飞进了一只臭虫。她表情淡定,沉默不语,有种被绑了手脚似的不自在感。

    两年后我升入了四年级,去了离家远一点的小学,那个同桌还跟我一个班,只是她的成绩已落到了班里的中下游,她从前的朋友也因为又有了新的朋友而疏远了她,她在班里变成了透明人。

    有一天,我跟许多同学在教室外面埋沙玩儿,那个同桌也在,一个人慢慢的在垒一个大大的碉堡,她很有耐心的一点一点的垒起来,眼看着那个堡垒马上就完工了,这时候几个同学打打闹闹的经过,不小心踩了上去,那个堡垒就这样又变回了一堆沙。

    她看着这堆沙,叹了口气说道:“要建成一个东西那么难!毁掉它是多么容易!”

    那学期上完之后,我就再没见过她。

    慢慢的,我忘记了之前那件蓝色橡皮擦的事情。也因为我换了无数次橡皮擦,那块蓝色橡皮擦也慢慢在我脑海里淡去了。

    很多年后,我如愿考上了大学。暑假回家,听母亲偶尔提起村里跟我一般大的女生,谁谁在蔬菜大棚里干活比男人力气还大,谁谁还没嫁人肚子就大了,谁谁跟隔壁村的小伙子私奔了,谁谁在外面打工摔成了半身不遂。母亲的口气像是在说一些司空见惯的故事。那些女生大都是没上过学,或者最多上到了小学四年级就被家里强行辍学了。

    在那些女孩的故事里,我听到了她的消息。

    上到四年级时,她家里就不同意她继续读书。她学习成绩已经不像从前了,上大学已没了希望。即使能够上大学,供她读那么多年书,她还是要嫁人的,好赖还不都是别人家的人!听说大学毕业都二十好几了,到时候嫁人还是个大问题呢。她还有个跟她差不多大的哥哥,将来上学娶媳妇可是要花很多钱的。她现在年纪小,在家里种一两年地就可以出去打工了,家里少了一份开销,将来她出去打工还可以补贴家用呢!这样算来,她上学的成本也太高了!而且村里跟她那么大,大字不识一个的、上到一二年级就辍学的女孩一抓一大把,她念过几年书还算文化高的呢!

    此后她就这样辍学在家,帮忙干农活,稍微大了一点就隐瞒了自己的年龄去了一家棉纺厂打工,这个棉纺厂是那些村里辍学女孩的惯性去处。

    之后我就没了她的任何消息。她可能因为在外面打了太多黑工而厌倦了城市,然后回到了村里嫁给了村里熟悉的人,再生了一堆娃,过着普普通通的农妇生活;也可能像小学那样凭借自己的努力,争取到了城里真正的上流社会的位置。

    我才发现,我对这个曾经朝夕相处的同桌一点也不了解,我之前对她的厌恶也可笑到让我愧疚,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在她人生的道路上,曾经扮演了一回落井下石的乌合之众。在那个重男轻女的乡村里,我的求学之路又有没有曾经快要断裂过?

    我记得才升入四年级的那天,在外打工的哥哥送了我一辆漂亮的黄色脚踏车,我幸福的跳起来,绕着村子转了好多圈。我每天喜滋滋的做着白日梦,心里想着自己怎么这么幸福呢?我有那么爱我的哥哥!那个小学的三年里,我还认识了很多其他村里的新同学,结识了很多新朋友,换了好多次同桌,有些同桌还成为了我的挚友,那三年也是我最快乐的三年。

    因为记得那三年,所以我总会追溯到更早前发生的事情,那些事情在记忆里已经很模糊了,但还是会找到一些影子,后来我仔细的捕捉,那些影子就慢慢清晰起来,连成了我童年的记忆。有一次,我买到了一块厚厚的蓝色橡皮擦,它是湖蓝色的,也有点淡淡的甜味,我闻到它就有一种说不上的熟悉,好像已经认识它很久很久,但怎么也记不起来这个味道这个颜色来自哪里。我想了很久很久,一个矮小的穿花衣裳的女孩影子就跑进我的脑海中。

    这个女孩看到她同桌不小心丢到桌子下面一块橡皮擦,她一直用的都是哥哥剩下来的边边角角,这么大的橡皮擦她还从没用过呢!这时候她环顾四周,班里一个人都没有了。

    于是,她有些忐忑不安的拿起那块蓝色橡皮擦,放进了自己的文具盒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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