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仇

作者: 狮城黄華 | 来源:发表于2019-06-02 23:25 被阅读6次

       

复仇

        澳大利亚战争纪念馆的无名烈士墓,刻着这样的字样:“我们不会忘记”。

        "@梆子,给您介绍个有故事的人,好吗?"大半夜收到旅行社梅子的微信。

        "什么故事?神神秘秘的。"

        "二次大战的故事,感兴趣吗?"

        "谁的故事?"

        "客人自己的经历。"

        "自己的,没搞错,那该是多老的客人?"

        "九十六岁的两位老人,真的,身体特棒,眼不花,耳不背,不然,我发他们的照片给您?"

      "别吓我,九十六岁的老人,还能记起事?"我正犹豫,嘟的一声,梅子把照片发来了。

        这是两位坐在电动轮椅上的老人,一看就是洋人,身材依旧直板板的,一定是当过军人,眼睛里露出笑容,尽管满脸的褶子,坑坑洼洼的表皮,但精神很好。

      "什么时候到?@梅子"

      "后天,达尔文飞新加坡,记着,把金导叫上,她的口语可是地道的伦敦音。"

        真没想到,我接待的客人不仅是参加过二次大战的老兵,而且还是蓝眼睛,大鼻子的澳洲人。

        客人在新加坡包车四天,全程由我和金导接待,陪同老人来的还有达尔文教会中心的两位义工,与以往游客最大的不同,他们行程的景点许多是新加坡二战时期的遗址。

        他们在新加坡最神圣的一件事就是来到市中心的死难民众纪念碑,向那里的二战遇难者默哀。金导告诉我,两位老人无论走到哪个国家,都会去向二战中牺牲的士兵或死难的民众默哀,这已成了他们的习惯。

        参观的过程中我发现两位老人性格开朗,幽默健谈,七十多年前的事,回忆起来如数家珍一般,讲起年轻时与日本人面对面战斗的故事,他们情绪激动,经常讲着讲着就情不自禁做着机关枪扫射的动作,嘴里还突突突,突突突,样子特别可爱。征得老人同意,我准备了两个手机录音,生怕漏了什么,就这样,一点点,一滴滴的把他们所讲的故事串了起来。这是两位值得尊敬的老兵,他们讲述的是二战中的故事,也是他们的亲身经历。

        老人临走告诉我,澳大利亚战争纪念馆的无名烈士墓,刻着这样的字样:“我们不会忘记”。

        菲利和杰克是好伙伴,不但同年出生,生日也只差一天,他们是生活在达尔文西部一个偏僻小镇的年轻人,由于毗邻的缘故,他们自小玩耍,互相依赖,镇里不远处的海滩是他们的最爱。体格健壮的菲利和杰克非常勇猛,再大的海浪也挡不住他们喜欢冲浪的勇气。偶然一次解救溺水姑娘的义举,让他们成了小镇民众心目中的英雄,不料,在他们十九岁的那一年,他们没有去寻枪,枪却寻找到了他们。

        一九四二年二月十九日,恐怖的太平洋战争延伸到了澳洲北部,日本人的飞机轰炸了达尔文这座港口城市。鲜血瞬间溅满了街道,被炸弹炸飞的身躯和衣服碎片挂在树上和电线杆上,而慌乱躲避的人群,又被炸毁的残垣断壁埋在其中。

        这一天,菲利的父亲早上赶着牛去市区集市售卖,可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牛被炸死了,人也身首异处。

        数天后,达尔文市政府为死难的人举行了葬礼,一副副白色的棺木摆满了广场,那情景凄凉无比,不堪入目。

        掩埋了老邻居,杰克的父亲把两个孩子叫到身边,他凝视了他们许久,嘴里喃喃吐出了声音。

        "亲爱的孩子们,记住,复仇是不能仅靠眼泪的,对疯狗只有打疼了,它才不敢再咬你。"

        一个月后,两个年青人成为了军人,菲利奉命守卫达尔文皇家空军机场,杰克成为了一名机枪手。他们那时还不十分清楚,区区五百万人口的澳洲,一下子涌出了六十万血性男儿,和他们一样走进了军营。

        到了军营,两个年轻人通过长官的训话知道了更多的军情,而每一个消息都像针扎般的让人心痛。

        日本人的飞机继续轰炸着达尔文,他们不仅攻击军事目标,也攻击医院,学校和民宅,就连轰炸过后抢救伤员的护士都不放过。残暴的日本飞行员第一波攻击结束后,第二波攻击计算着时间,专门袭击救护队员,造成了许多白衣天使命丧黄泉。这其中也包括了菲利和杰克从海水里解救的那个姑娘,一个从小热爱芭蕾舞的女孩,她死的样子很难看,漂亮的脸蛋被烧糊了,美丽的长腿断开了几截。

        远方传来的消息更让人沮丧,吉隆坡失守了,新加坡沦陷了,印度尼西亚的上空飘起了太阳旗,就连澳属新几内亚岛也出现了大批日本军队。大英帝国的版图被逐渐缩小,大批抵抗的英澳军人被迫投降,成千上万的俘虏受到了日本军人罕见的虐待和非人的折磨。许多放下武器的士兵被饿死在丛林中,累死在矿井里,不死的也是奄奄一息, 骨瘦如柴,看上去就像一个个骷髅。

        菲利失眠了,他在写给杰克的信中,表达了自己无比的愤怒。".......这帮狗娘养的野种,别让我撞上,我会像杀鸡一样,先扒光它的毛,然后拧断它的脖子,即使他们放下武器,我也要杀光他们,一个也不留。......"

        杰克的回信更是义愤填膺,可以感觉到他的心在颤抖。".......放心吧,我手中的机枪时刻准备好了,任何时候,见到这群畜生,我都不会手软,我会把弹箱里的子弹打光,一箱又一箱,就是碰上死的,我也会在他头上补一枪......"

        仇恨一旦积累,就像沉睡的火山等待爆发的那一刻,滚烫的岩浆随时会吞没海水。表面看似平静的两个年轻人,早已把复仇的种子埋在了最深处,内心不断呐喊:"等着瞧吧,狗娘养的Japanese,别让老子遇见你......."

        面对疑惑,菲利请教过他的长官,一个几乎谢顶的中尉排长,埋怨说日本和澳洲相隔甚远,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们为何侵犯我们?这位威尔士后裔摊开双手回答:"小子,战争的机器一旦运转起来,任何国家都会被它的齿轮所碾压,有时是为了经济利益,有时什么也不是,仅仅是它的位置必须被碾压。而要阻止这一切,我们就要和来犯者决斗,看谁的命能硬过达尔文的岩石。小子,好好玩好你手中的枪,战场上用的着。”

        复仇的日子终于来临了,由于战事的需求,美国和澳大利亚组成了美澳联军,共同抵御歇斯底里的日本人。菲利和杰克被编入了澳军第38营直属突击队,紧急奔赴澳属新几内亚岛,而等待他们的是和日本军人一场接一场的血腥厮杀。

        突击队与敌人的第一次遭遇战发生在科科达小径的丛林中,菲利和杰克也是生平第一次目睹了日本军人,一群身材只有自己一半的对手。

        在伏击战之前,大胡子突击队长吉米告诫自己的士兵,下手一定要狠,要快,不要留下麻烦,他挥舞着双拳,嘶哑的呐喊:伙计们,不要相信日本人,你们知道吗?美国国务卿赫尔才接到野村大使递交的最后通牒时,珍珠港的偷袭已开打了五十分钟。老人愤怒地说:"在我整整五十年的公职生活中,从未见过这样一份充满卑鄙的谎言和歪曲的文件。"所以,伙计们,不要被日本人的假象所迷惑,他们受伤了,照样可以攻击我们,他们死了,也会是假死,也许你挨的那一枪,就是尸体里发出的,懂吗?

        战斗一直持续了近一小时,每一个士兵都被打成了泥人,死了的,一动不动,伤了的,不断哀吟,而活着的,几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虽然是首次参战,菲利和杰克却表现的异常勇敢,他们在队长吉米的灵活指挥下,和突击队员们一起变换掩体,不断向敌人射击,把一箱一箱的子弹都喂给了日本人。从一开始的胆怯到后来的杀红了眼,用他们自己的话说,胆子是让狗娘养的日本人练出来的。

        成群的日本军人嚎叫着一波又一波发起攻击,眼前仿佛是一片黄色的麦浪,突击队密集的枪声响起,前面的倒下去,后面的又冲上来,日本军人简直就像是一群疯狗,面对机枪的疯狂扫射,他们依然是向前冲,向前冲,竟然没有一个士兵躲避。一百多具被打的稀巴烂的日军尸体不甘心的倒在阵地前,有些离突击队员的掩体仅有三四米,可清楚看见他们死亡时痛苦的表情。

      "伙计们,快清理战场,我们立即转移阵地,日本人的下一次冲锋很快就到了,抓紧时间,多喝水,检查枪支弹药......"吉米的嘶哑喊声弥漫在阵地的上空。

        菲利和杰克端着枪,警惕的走向倒地的日本士兵,按照队长吉米的命令,不管死活,均在他们的头上补一枪,并直接打在太阳穴上。很明显有些日本士兵确实还有气,补了一枪后,才彻底安静了。菲利做的很仔细,每一具尸体都认真查看,感觉没把握的,再补一枪。

        从一九四二年七月至十一月在科科达小径(Kokoda Track),大胡子吉米率领澳军第38营突击队与日军展开了多次惨烈的攻防战,侥幸的是每一次战斗都是澳军取胜,这里面除了战术运用得当,士兵勇猛外,美式武器的优良和美军的空军支援都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日军企图通道科科达小径占领莫尔兹比港,在那里建立起基地,打击通往澳洲的航道,威胁澳洲东北部。战略上如此重要的通道势必成了两军誓死争夺的生命线。菲利和杰克直到战斗结束才从吉米嘴里得知,在科科达阻击日军是美国最高司令长官麦克阿瑟上将亲自下达的命令,为保证战斗的胜利,美军动用了军机与突击队紧密配合,缺人送人,缺粮送粮,缺子弹送子弹,为鼓舞士气,就连突击队中的伤员和遇难士兵的尸体也一并运往后方。

        一百多公里长的科科达小径非常狭窄,仅能以步行通过,车辆和重型武器无法通行。这里的气候白天湿热、夜间冷风、而且不时暴雨肆虐,稍不留意,人就会传染疟疾和热带疾病。弹药补给非常困难,严格限制了部队的人数及作战方式。可这种状况,却特别适合麦克阿瑟将军发明的蛙跳战术,该战术不计较阵地得失,以突击队为单位,采取迂回包抄的方式,只消灭日军有生力量,特别是打击和摧毁日军的后勤保障。

        到了后来,日军的补给线被美澳联军彻底打断了,众多的日本军人没有了食物,崇山峻岭中鲜少听见他们进攻时发出的嚎叫,反倒是突击队员把日本人一堆堆的包围在山洞里和秃山上。

        菲利和杰克也越打越精了,有时他们会戏弄日本人,把食物扔向日军阵地,然后隐蔽等待猎物的出现,果然,饿极了的日本人趁夜色来偷抢食物了。还没等他们的手触摸到食物时,已被菲利和杰克的子弹打爆了脑瓜。即使如此,日本人还是不甘心,继续簇拥着抢夺食物,等待他们的是留下更多的尸体。天亮时,食物已变成了红色的液体,而不远处是一具具日军的僵尸,有些僵尸的手与食物的距离仅仅几英寸。

        记不得已经是第几次与日军遭遇了,队长吉米的大胡子越来越长,他冲着菲利和杰克做了一个围攻的手势,然后左右跳跃着向一个山洞冲了过去。他们三个人左,中,右三个方向封锁了洞口,见没有动静,菲利贴着岩石向洞里扔了两颗燃烧弹,顿时沉闷的爆炸声从深处传来,一股火药的气浪从洞里喷出,紧接着涌出来的是日本军人的残肢碎片,那烧焦的尸片散发出的恶臭几乎让菲利窒息。

        在确定洞中已没有了活口,队长吉米做了一个封洞的手势,于是,菲利和杰克把十几枚手雷堆积在洞口,然后引爆其中一颗。刹那间,洞口被炸碎的岩石和泥土彻底的封堵了,相信连一只蚊子也飞不进去了。

        又一次与日军的遭遇在一座凸山上进行,突击队的火力彻底压制了日军,队长吉米告诉他的士兵不要急于进攻。"伙计们,要忍耐,不要怕浪费子弹,最后的胜利属于能忍耐的人。"

        一天过去了,一个星期过去了......到了第八天,烈日下,秃山上突然飘动着一支白旗,一个日本士兵晃晃悠悠站了起来,他来回摇动着白旗,嘴里哇哩哇哩大喊着什么。

      "传翻译官,快去。"吉米的嗓子更加沙哑。不一会儿翻译官赶到,他急忙告诉队长,日本人问我们要吃的,他们说吃完就投降。

      "你告诉他们,排队站出来,双手抱头,清点人数后,我马上送吃的给他们。"

      "出来了,一个,二个,十一个........十九个,队长,一共十九个......"翻译官反应很快。

      "菲利,杰克,还愣着干什么?快,送吃的给它们......"吉米的嗓子几乎没声了。

      "突突突,突突突......"菲利和杰克手里的轻机枪同时喷出了火舌,对面不远处抱头站立的日本兵纷纷倒下,柔软的像棉花一样。

        清理战场时,现场的情景让所有的突击队员震撼了,日军指挥所里,一具倒在地上的军官,双手紧握着扎在肚子里的军刀,不远处堆了七八具一丝不挂的尸体,其中一口大锅里正煮着沸腾的尸骨,沙盘的一角摆放着不久前送达的日军司令部颁布的命令。“......禁止食用战友尸体,违者严惩” 。

      "也许,他们真想吃完饭就投降......"翻译官自言自语。

      "投降?即使投降,也要每个人赏一颗子弹。"队长吉米愤愤的回答。

        对于翻译官来说,他并不知道这位大胡子队长的言外之音。由于日军虐待死了一万多名澳军士兵,还轰炸达尔文造成四百多名平民死伤,澳大利亚人对日军是恨之入骨。作为澳军最高司令长官的托马斯非常理解国民的这份愤怒,他亲自签署命令告诫部下,决不接受日军任何形式的投降,务必全部歼灭,斩草除根。

        澳大利亚人真是说到做到,仗打到最后,在漫长的科科达小径到处都是日军的尸体,有战死的,有伤重身亡的,有患病而死的,也有自杀的,但更多是饿死的。

        但不管他们是如何死的,几乎每个尸体的太阳穴都有一个黑色的枪眼,一看就知道是近距离射击所致。由于美澳联军海上封锁了航线,炸毁了日军的供给舰,再加上陆地各路突击队的围攻绞杀,使得新几内亚岛上的二十万日军变成了饿死鬼。开始他们还利用野菜树皮充饥,到最后发展到哄抢自己士兵的尸体,煮了分食,其惨状极为凄凉。

        这些曾经在亚洲骄横跋扈的日本精锐师团,这些曾经在占领国滥杀无辜的日本士兵,做梦也没想到,进攻新几内亚岛是给自己挖掘了一个巨大的坟墓,而在走进这个坟墓之前,他们竟然饥肠辘辘。

        反攻的时刻到来了,可队长吉米却倒下了,倒在了菲利和杰克的身边,一颗罪恶的子弹击中了大胡子长官的头部,他连哼一声都没有,平展展的扑倒在地面,鲜血从眉心一股股的涌出,很快整个头颅都泡在了血泊中。

      "菲利,前面有狙击手......."杰克大喊着。菲利和杰克手提轻机关枪向着子弹射来的方向疯狂扫射,他们疯了似的冲过去,为了给队长复仇,全然不顾一切。

        向吉米开枪的狙击手终于死在了他们脚下,日本人全身被打成了筛子。菲利还不解恨,又装了一梭子弹,全部打在了他的脸上。

        战斗异常的残酷,突击队员战死的人数超过了一半,几乎所有的人都受伤或挂彩,即便如此,菲利和杰克依然与突击队员一起继续战斗。为了给队长吉米复仇,为了给死去的亲人复仇,为了消灭入侵的日本军人,他们继续进攻.......

        新几内亚岛的战役结束了,美澳联军以牺牲四万年轻军人的代价将登岛的二十多万日军几乎全部歼灭,活下来成为战俘的日本士兵仅仅一万多人。

        两位澳洲老兵的叙述结束了,他们的声音慢慢的变成了文字,看着它,我耳边似乎一直还响着枪声,是菲利和杰克手里的轻机枪声,突突突......突突突.......

        忽然,眼前浮现出一行字,那是澳大利亚战争纪念馆的无名烈士墓,上面刻着这样的字:“我们不会忘记”。

        是的,对于逝去的生命,我们不会忘记。对于暴行,我们也不会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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