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香海里的蕴藉风流

桂花香海里的蕴藉风流

        秋日的阳光下，“金陵女子大学”方方正正的纪念碑在校园大门甬道的一侧静立着，无言地向人们诉说着校园不平凡的历史。2006年5月25日，国务院把这个美丽的东方校园，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走进古色古香的校园东大门，甬道两边的梧桐树，高大挺拔，枝叶扶疏，秋日暖阳给它罩上了一片金光。金黄色的桂花恣意盛开，缀满枝头，青翠欲滴的绿叶之间，星星点点，亮灿灿地耀眼。整个校园，桂花香气充盈，绿树下的草坪，枝头上的鸣鸟，不远处琴房飘出的琴声，都浸润在这桂花的香气里。

        桂花树下，一拨拨学生走过，阵阵花香里，他们穿着时尚新潮，行止端正优雅，神情和悦的，沉静冥思的，欢声笑语的，行色匆匆的，青春的活力在他们身上迸发，和煦的阳光在他们脸上驻留。

        在这号称“最美丽的东方校园”里面，女生恰如一道亮丽的风景，带着她们与生俱来的精致、文雅、美丽、飘逸，活跃在校园里。她们恰如夏日荷塘里盛开的一池新荷，艳而不俗、秀洁高雅，令人赏心悦目。

        时光的印记，留在校园红阑黛瓦、甍角飞檐的建筑上，留在曲干老鳞、枝叶婆娑的古树名木上，留在落叶纷披、苍苔遍布的小径上，留在清澈见底、微波荡漾的一泓湖水上。

        时光静悄悄，流逝了九十年……

        1928年，这所美丽的校园，迎来了留美归国的吴贻芳博士。她是这所学校首批毕业的五名校友之一，她是美国密歇根大学毕业的生物学博士，学成归国，应聘校长。她是从这里走出去的首届毕业生，如今母校聘请，来执掌这所美丽的东方校园。

        这位曾经裹过小脚的留洋博士，为了读书权利，曾经和姐姐一起，与担任当阳知县的父亲以死相抗；曾经几年内经历过父亲、哥哥、母亲、姐姐不幸辞世，家庭遇到过不堪回首的毁灭性灾难；曾经辗转杭州、上海、苏州、南京、美国求学；曾经寄寓舅家，寄人篱下。接受聘书时，她三十五岁，孑然一身，带着她的人生理想，带着她以教育改良社会的美好愿望，成为金陵女子大学第二任校长，也是北师大杨荫榆罢职后中国唯一的女性大学校长。

        吴贻芳担任金陵女子学院的校长，这是二十世纪中国妇女解放史上的重大事件，也使金陵女子学院这所美国人办的教会大学翻开了崭新的篇章。

        执掌金陵女大，吴校长开始践行她的教育理念。正如金陵女大校歌唱的“化民务成俗，立己更立人”，她办教育，志在化民成俗，改变中国社会的颓危风气，志在让中国妇女自立自强，走向独立自由，有益于社会。作为金陵女大第一届毕业生的吴贻芳，对金陵女大出自基督教教义的“厚生”校训，作出了全新的解释，那就是要“用自己的智慧和能力来帮助别人和造福社会”，她鼓励学生走出象牙塔，参加社会实践，致力于“造就女界领袖，为社会之用”，致力于“培养人才，从事中国的各项工作”，她勉励学生融入社会，造福社会，“生命也因之而更加丰满”。 她强调，女性的独立，是社会进步的开始，她坚持对学生实施“全人格教育”，让中国女性“德、智、体、群、灵”五育充分发展，塑造一代新的女性。

        抗战烽烟起，她带领学生，先是汉口，继而成都，迤逦西行，历尽艰辛，虽颠沛流离，而弦歌不绝。

        在吴校长的执掌下，金陵女大成了一所在国际上有影响的女子大学，造就了一批又一批有影响的社会活动家、教育家、将军、生物学家、医学家、指挥家、歌唱家等众多精英。从这里，走出了曾任联合国妇女地位委员会的中国代表徐亦蓁，走出了曾任北京协和医学院教授和美国埃拉马医学院教授的严彩韵，走出了英国剑桥博士、曾与丈夫李约瑟一道编写饮誉科学界巨著《中国科技思想史》的鲁桂珍，走出了曾任中国社会科学院西亚非洲研究所所长、首批荣誉学部委员的葛佶，走出了中国著名交响乐团指挥家郑小瑛……

        是什么让这位知识女性冲破封建家庭的藩篱，矢志于读书救国，不再走裹小脚、嫁富人、生孩子、侍夫君、立牌坊的老路？是什么让她没有在家庭不幸打击下沉沦堙没，成为被那个时代和社会碾压的芸芸众生或牺牲品？是什么让她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不让须眉，奏出女性解放的华彩乐章，成为一个具有国际影响、第一个在联合国宪章上签字、被罗斯福总统称为“智慧女神”的知识女性？

        走在昔日金陵女子大学的林荫道上，走在浓荫匝地、金桂飘香的校园里，每个人都会在心底轻轻地叩问。

        吴校长有自己坚定的信仰。她崇尚自由，向往崇高，倾力教育，献身教育，志在提升女性地位，改造中国女性，让她们通过接受教育，走出旧式家庭牢笼，抗争自己受奴役、任摆布的不幸命运。她像盗火给人间的普罗米修斯，为了妇女解放，殚精竭虑，奉献自己。在中国，女性长期以来没有独立地位，没有独立人格，她筚路蓝缕，矢志不移，培养中国自己的女大学生，挑战中国几千年来一脉相承的男权社会，展露出女性求生图存、融入社会的希望之光、智慧之光，使金陵女子学院成为那个时代女子自强觉醒的一面旗帜。

        吴校长有她独立的人格秉性。这个身材瘦弱的伟大女性，虽然她像金陵女子学院校园里桂花那样清丽婉约，高洁秀雅，却有着一身傲骨，愧煞那个时代的须眉男人。1926年，她还是个留美读书的学生，针对澳大利亚总理在演讲中污蔑“中国不能算一个独立的近代国家”的言论，她连夜奋笔疾书，写文在《密执安日报》上严词驳斥，激起在美华人的爱国热情。1946年，宋美龄请她出任国民政府教育部长，她不图官位，不慕虚荣，婉言谢绝。1949年蔣介石下野，国民政府再次请她出任教育部长，她再次婉辞。1949年，南京解放在即，宋美龄派车派人给她送来机票，接她去台湾，面临人生重大抉择，她向往光明，向往未来，毫不犹豫地选择与人民站在一起，迎接新中国的到来。从这些事件中，我们看到她柔弱的身躯中，表现出来许多男人都没有的铮铮铁骨。她的表现，无愧于共和国主席董必武对她的评价：“像她这样精干的人物，男子中也是少有的！”

        生活中，她不尚浮华，崇尚简朴。买得起华丽服装，却常年一袭青衣布袍；学校作为最美丽的东方校园，彩绘雕梁的校舍那么多，她却始终蜷缩在15平方米的一间办公室办公；经常要参加政府召开的会议，还要接待外国来客，多少人劝她买辆汽车，她始终只肯使用一辆黄包车。在她面前，金钱、华屋、豪车皆如粪土。她的生活享受，与她的学识、地位、赫赫名声相比，是那么的“不相般配”。她没有家庭，没有孩子，她的薪水，全部用来资助困难学生。

        女性自尊自重、自律自强的强大信念，从她的学生时代开始铸就，而且秉持一生。

        1948年8月，吴校长主校二十周年，金陵女大100号楼前的大操场上，上演过一个学生排练的精彩故事，两个学生，一个扮演吴校长，一个扮演“教育之神”，剧中如下的一段对话，“吴校长，你为什么不嫁人？”“我已经嫁给了教育之神！”这便是对她如诗般人生最好的概括和评价，对她人生信仰的最好诠释。

        斯人已去，风范犹存。

        金陵女大的校园里，苍松古柏枝干遒劲，银杏翠竹高大挺拔，浓郁的桂花香气沁人肺腑。走在香气馥郁的校园里，不禁使人想起杨万里《咏桂》诗句：“不是人间种，移从月中来。广寒香一点，吹得满山开。”这绿叶丛中的桂花，雅致、高洁、清逸、脱俗，她是来自广寒宫的神树，不可轻慢，不可亵玩。令人景仰的吴校长，就是这来自月宫、浑身清香弥漫的桂花，就是把月中桂花的芬芳撒播人间的嫦娥仙子，就是造福人间的先知圣贤。

        风景在变幻，时代在变迁。金陵女子学院这个校园，走过了一代代莘莘学子，其中许多杰出女性已经在各个领域卓有建树，自成大家，成绩斐然，蔚为大观。中国女性在政治、经济、文化各个领域，已经和男人并驾齐驱，平分秋色。女性的细腻、温柔、和蔼、耐心，已经让她们在某些行业，发挥得比男人更加出色。“三从四德”，足不出户，谨言慎行，低眉顺眼，已成为中国女性遥远的过去。

        透过历史的血雨腥风，抛却往日的盲从迷茫，让我们带着深邃的目光，洞穿历史，走向未来。不管生活变得多么色彩斑斓，不管世界变得多么令人眼花缭乱，新一代的学子，世界纷纷扰扰，不应心浮气躁；街头灯红酒绿，不应迷失自我。新时代的知识女性，始终应该自警自省，自强自立，始终应该生活在吴校长期许的目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