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魔

 “你再说一遍，那天到底看到了什么？”

  这是李墨最后一次问庞雨，那次之后，庞雨就永远离开了人世间，也就没人知道她到底看到什么了。

  三个月前，下班回家的李墨在路上遇到了高中同学庞雨，故事便由此展开。那时的庞雨和李墨最后见她的时候犹如两个人一般，如果同时拿出两张照片，一张是青春靓丽，魅力非凡的女人；另一张是骨瘦如柴，蓬头垢面的女人，任谁也不会相信她们是同一个人。

  李墨站在灵堂前，他怎么也想不到庞雨是高中同学里最先去世的一位，她从刚开学起就是那么引人注目，在老师的眼里她是个乖学生，在同学眼里她是个好班长，平时待人温和，高中三年，从来没在任何人口中听到过她的坏话。李墨感慨这么完美的女人却死得如此不堪，同时也有些心虚，庞雨的死，似乎和自己还有些关系，纵然不清楚到底有什么关系，可这根刺已经扎在心里了。

  他回忆着自从再见以后和庞雨经历的所有事情，每件事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起码在李墨的认知里，他和她只是偶尔约着喝个咖啡或是一起吃顿饭。可是庞雨临死前几天，她妈妈伤心地说了一句：“女儿啊，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庞雨却说了一句“李墨知道”。

  “李墨啊，你到底知道什么？你就说了吧！”上香行礼以后，庞雨的妈妈抹着眼泪又问了李墨一次。

  我到底知道什么？李墨也在心里这么问着自己，可确实是毫无头绪，只好沉默着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情，正在这时，一个男的冲过来往李墨脸上揍了一拳，李墨一屁股摔在地上，抬头一看，这人是庞雨的哥哥庞洪。

  “肯定就是这人把小雨害死了，要不她走之前怎么单单提到了他？”庞洪指着李墨说，要不是有人拦着，他肯定一脚踹到李墨脸上了。

  李墨心里恼火，但也不能再待下去，他望向墙上的照片，庞雨在里面笑得像花儿一样，眼中有无尽的柔情，可惜再也表露不出来了。

  来到街上，行人匆匆、车水马龙，地球并不会因一个人的离去而停止转动，也不会多转一圈，一切都如同往常一样进行着。刚经历过一出闹剧的李墨不能习惯这秩序井然的风景，便找了家咖啡厅坐下，回忆起三个月前到现在的事。

  那天是久违的晴天，李墨下了班不想直接回家，打算绕个远路晒晒太阳。正走着，一声清脆的呼唤让他停下了脚步，回头一看，正是庞雨。她笑着招了招手，小跑着来到李墨身旁，耀眼的阳光从她头顶打下，整条街的人似乎都消失了一样，取而代之的是书声琅琅的校园，操场、教室一一浮现在眼前，当然，还有那个身穿校服面带温暖笑容的女生。

  “李墨？”庞雨的声音将妄想打破，使李墨回过神来，他开玩笑道：“班长好。”

  庞雨笑道：“什么班长呀，咱们都毕业多少年啦。”

  “不不不，您永远是我心中的好班长，不但如此，高中那会儿你还是多少男同学的女神呢！”

  “以前怎么没觉得你那么会说话？对了，你去哪儿？”

  李墨本来打算说回家的，可一想那么多年没见的老同学，今天碰巧遇上了，不如就约她一起吃晚餐，便说：“我正瞎逛呢，过一会儿就是饭点了，要不咱们一起吃顿饭？”

  庞雨欣然答应，只不过离吃饭还有个把钟头，他们就先找了一家咖啡厅，正是李墨现在坐着的这家。他心想，如果那天直接说回家，是不是就没有后来的事了，或许庞雨现在仍旧健健康康的活着。

  那天他们聊了很多，概括下来就两句话，以前的校园生活，现在的社会生活。上学的时候李墨不知道庞雨这么健谈，他们并不熟，每天上课的时候李墨就开始瞻仰她的背影，学着她的小动作，认为这样就能同她心有灵犀。没想到今天这一见，到让庞雨在他心里更生动了些，原本觉得遥不可及的距离，一瞬竟缩短到了毫厘之间。

  李墨将这种感觉告诉了庞雨，她却落寞地说：“这社会就是这样啊，把原本陌生的聚到无限近，原本熟悉的却拉到无限远。”

  晚饭过后，李墨本想替庞雨拦辆出租车，庞雨却提议走回去，李墨就只好先送她回家。一路上依旧在聊着一些琐事，经过一个巷口时，庞雨往里面看了一下，随后“啊”的惊叫了一声，李墨忙问怎么了，也朝巷子里望去，那大概是一家餐厅厨房的后门，一位胖胖的厨师正倚着墙壁抽烟，很明显他也听到了庞雨的叫声，这时正望着他俩。

  “你……你没看见？”庞雨指着厨师问李墨。

  “看见了，不就是个厨子么？怎么了？”李墨疑惑道。

  庞雨没再说话，拉着李墨走了，等到了灯光稍亮些的地方时，才看到她脸色苍白，额头上还有些汗珠，此时正值冬季最冷的时候。

  再过一会儿后，庞雨似乎从刚刚的惊吓中缓了过来，脸色也好些了，她没再提刚才的事，又同李墨聊起天来，李墨也觉得刚才她只是看错了什么，也就没放心上。到了庞雨家门口，两人相约有时间再去稍远的地方玩，然后互相道了别，各自回家了。

  年底的时间是很难固定的，特别是刚入社会几年的年轻人们，所以就算二人有心再约，也难找到个两人都没事的日子。李墨觉得最近这段时间确实太忙，想着长假或是春节期间总有见面的机会，所以约了庞雨两次之后便没提出去玩的事了。

  一起出去玩的约定搁置到了元旦，李墨不好意思再问庞雨，因为之前已经问过两次了，却没想到这次她竟然主动给李墨打了电话，约他第二天早上去爬山。

  第二次见面的时候，李墨能看出庞雨瘦了许多，而且神情疲惫，似乎走两步就要倒在地上一样，说起来也才短短一个月没见，李墨觉得奇怪，于是问道：“你是不是生病了？要不……咱们今天先回去，改天再约？”

  庞雨摇了摇头，他们一起坐在路边的长凳上，看着来往的人，话相比初见时少了很多。过了一会儿后，庞雨轻声问道：“你也看到了，是吧？”

  “啊？”李墨没反应过来，反问：“看到什么？”

  庞雨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同时也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话没说出口，倒是一边抓着李墨的手臂一边喘气，本来已经苍白的脸色又开始发青。李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好揉着她的肩膀，都不清楚该说什么。

  “就是那个厨师！”庞雨费尽全力说出这句话之后，便陷入了昏迷，吓得李墨赶紧叫了救护车，联系了她的家人。检查过后医生说没什么大碍，可能就是太累了，还有些营养不良，休息几天就能康复。

  安抚了一下庞雨的家人后，李墨就离开了医院，从那时起他的心里就有两个疑问了，营养不良能瘦成这样吗，这次的庞雨比上次瘦了整整一圈；还有一个疑问就是她昏迷之前说的话，李墨思来想去就只有上次在巷子口看到的厨师才和这件事有关系。

  “综合之前庞雨问的问题，她问的应该是你也看到那个厨师了，是吧？”李墨心想。

  看是看到了，可是那个厨子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李墨开始回忆当时的情形，那个厨师穿着白围裙，正倚着墙壁抽烟，他有些胖，当时光线太暗，只能看到这些，应该没什么奇怪的地方，那么庞雨到底看到了什么？

  李墨在家里反复想了一整天，最后认为是自己想太多了，也许就是医生说的那样，庞雨休息几天就会好起来，之前发生的一切完全都是巧合，因为他实在解释不了那天晚上的巷子里除了那位胖厨师还有什么东西存在，至少他没看到。

  元旦一过，整个公司就进入了一整年间最忙碌的时段，没有周末是标配，加班到半夜也是很正常的事，有好几次李墨一回到家就倒在床上，一觉就睡到天亮了。即使如此忙碌，李墨也还会想起庞雨，他觉得她应该已经出院了，只不过因为工作太忙忘了联系自己，毕竟一回到家，就连看手机的力气都没了。

  过了几周后，忙碌的生活终于结束，工作时间也恢复正常，这下子大家唯一要做的事就是等着春节假期的到来。李墨打算问一问庞雨的近况，就打了个电话，是她妈妈接的，原来那天以后庞雨就没出过院，状况是越来越严重，医生说她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不是……上次医生不还说是小问题吗？”李墨惊愕地问，此时脑海里开始浮现起那些因为工作全都忘却的事情。

  “是啊，唉，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庞雨的妈妈难过地说。

  李墨平静了一会儿，问道：“阿姨，一会儿我能来看看庞雨吗？”

  征得庞雨母亲同意以后，李墨向领导请了半天假，他先去花店买了些花，又去超市买了一篮水果，最后才踏着沉重的步伐迈向医院的方向。李墨想起了七八年前的庞雨，在操场跑动的她，在教室安静看书的她，或是一个月前在路边向自己微笑招手的她，配合上不同的背景，都显得那么美好。

  打破这美好幻想的是庞雨房间里面的恶臭，李墨进入病房的时候差点儿吐了出来，这味道，他至此之前都没有闻到过。以前李墨租的房间死过一只老鼠，这股臭味估计是一百只死老鼠加起来的味道，然而奇怪的是这股臭味好像只萦绕在病房里，在病房外就只有医院特有的消毒水的味道。

  再看看床上的庞雨，李墨更愿意相信躺在那儿的是一只猴子，因为她瘦的好像脱水的干尸，虽然衣服包得很严实，但是从露出的地方来看会觉得这并不是一个妙龄女子该有的肌肤。最后是她的脸，原先美丽干净的脸上已经爬满皱纹，但这些皱纹不是那种历经风霜后长出来的，而是脱了水以后因为肌肤干瘪而形成的，所以，李墨更愿意相信躺在床上的是一只猴子。

  “李墨……”床上的人发出沙哑的呼唤，李墨并不想回答她，此刻他更希望自己不在这里，起码庞雨的形象在他心中能够永远美好下去。

  “嗯，我来了。”李墨还是回答了，他走到病床边，不敢看她的脸，目光只集中在被子的一处。

  李墨以为庞雨还会像上一次一样说自己看到的东西，可是他错了，这次庞雨只和他聊了一些听起来不太重要的事。

  “好可惜啊，还有那么多事没做，那么多人没见。”这是庞雨对李墨说的最后一句话。

  李墨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再说一遍，那天到底看到了什么？”

  她干瘪的嘴角动了一下，李墨认出那是个笑容，之后庞雨没再说什么，李墨在她身边又待了一会儿就走了。

  这就是李墨脑海里的故事，有些地方可能解释不通，可大概看下来没什么奇怪的，或许这就只是一个苦命的漂亮姑娘得了怪病的悲情故事而已。

  再怎样惋惜，逝去的人都不可能再回来，坐在咖啡厅的李墨起身，打算回家。他再次经过那个小巷时，又看到那个胖厨师倚着墙壁抽烟，此刻四周明亮，一眼能望到巷子尽头，一切都平凡的不值一提。

  春节期间，李墨回了老家，同自己的小侄女玩闹的时候，突然小侄女不说话了，瞪大了眼睛望向房间的一处，像是被谁点了穴一样一动不动，随后便大哭起来。

  事后李墨问小侄女看到了什么，小侄女也形容不出来，就觉得房间的那一处有一种十分令人害怕的东西，其他人都觉得是小姑娘自己瞎想吓到了自己。

  李墨却又想起了庞雨，以及那个平凡无奇的小巷，还有那个抽烟的胖厨师，不禁胆寒起来，如果小侄女和庞雨看到的东西一样，那岂不是她也危险了。

  可喜的是过了半年后，家乡依然没有小侄女生病的消息，又过了一段时间，李墨已经完全忘了还有这事了。

  不过他再也没去过那个巷口，久而久之那个巷子以及胖厨师在李墨的心里变得扭曲起来。有一天做梦，他梦到自己正站在巷口前，里面漆黑一片，只能看到那个厨师的身影，以及他嘴上忽闪的火光，他迈不动步伐，他有一种感觉，如果多逗留一秒那黑暗就会将自己吞噬。

  随后一声清脆的呼唤将他惊醒，李墨看看时间，距离闹钟响还有十分钟，他觉得没必要再睡，就起床洗漱准备上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