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李

我认识大李是在1990年代。他的老家似乎是在长江边上的一个小镇，因着工作调动，他们家举家搬到了城郊。

大李那时候三十多岁的年纪，正值壮年。国字脸，蒜鼻，卧蚕眉，眼皮细长，目光炯炯。他身材魁梧，挺着一个大肚腩，已有发福的迹象。大李的老婆是小学教员，夫妻俩育有一个女儿和两个儿子。

大李给我的印象就是忙。他走路风风火火的，大步流星，“咚咚咚”，就他那身形和体重，仿佛脚下的土地也跟着在颤抖呢。他出入要经过我家院门前的大道，我就时时见到他忙碌的身影。有时他的身边跟着一只大白狗，那狗摇着尾巴，上窜下跳，虎虎生威，对它的主人却亲昵有加。

大李原来从事销售工作，他的业务能力很强，交际广泛，能言善辩；头脑灵活，思思谋谋的；办事雷厉风行，从不拖泥带水，每年他的销售业绩也是很好的。那几年大李手头积攒了一些钱。后来，大李离开了销售部门，在包装车间担任主任一职。他把工作打理得井井有条。他每天早早来到车间，四处逡巡，检查包装箱的质量和塑料瓶的批号，提前安排一天的工作，做到胸中有丘壑。工人们来了，机台运转起来，40多号人各司其职，车间里一派忙碌的景象。

大李进进出出，里里外外地奔波。他一会儿高声大嗓地指挥搬运工装货；一会儿拿了扳手亲自到出了故障的包装机上调试；一会儿又坐在办公桌前填写发货的票据了。

天气有些热，他个大身胖，不久便汗涔涔的。他脖子上围着一条毛巾，他拿毛巾在额头上不停地抹着。虽说工作辛苦一点，但生活俨然有了希望，也有了奔头。大李从无怨言，干一行，爱一行，是他作为劳动者的本色。大李性情刚烈，对上他能顶住压力，为车间的利益据理力争。对下他能放下身架，事无巨细，亲历亲为，在职工中享有威信。

闲暇的时候，大李喜欢出外钓鱼。那阵仗很大很标准，有仪式感。一个鼓鼓囊囊的草绿色肩包扛在肩上，雄赳赳地出发了。手竿、海竿、操网、小折叠凳子、遮阳伞、渔兜网一样不少，一应俱全。路上遇了熟人，很豪迈地打声招呼，“走啰，钓鱼去！”

后来大李辞掉了工作，在城里开了一家经销太阳能热水器的店铺。做生意与从前上班完全是两种不同的生活方式，对大李来说，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领域。为了生活，他只能折腾，一边带上小儿子，引导和培养儿子学做生意。太阳能热水器大多安装在楼顶，大李晃动着肥硕的身躯，负重步履蹒跚地爬上楼层顶部，常常累得气喘吁吁，可他依然乐此不疲。

然而生意终究不好做，传统太阳能在城市居民中日渐式微，销量持续下滑。大李感到自己应该转行了，他还得折腾。有一天，他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在八峰岭养羊是一个很有前景的产业。大李投资买了三百只羊羔，他又开始学习养羊的知识，当起了一名羊倌。可是这次投资却以失败告终。也正是在这个时候，灾难降临了，大李被查出患了鼻癌。

经过九个多月与病魔的抗争，花去近百万元的医疗费用，留下两个尚未成家的孩子，带着无尽的遗憾和对这个世界深深的眷恋，这名折腾了一辈子的男人终于停止折腾了。大李走了，享年61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