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哈萨克牧民家去

作者: 暴脾气的孙文静 | 来源:发表于2016-11-21 15:34 被阅读134次

    平子是货车司机,零六年那段时间接了个活儿:给那拉提草原的牧民搬家。

    嗯,平子是我爸。


    从新源县到那拉提小镇大约一个小时,然后穿过一段热热闹闹的主街,驶过一段公路,再爬完一段土路,也就来到了“空中草原那拉提”



    一、盘山沿途风景


    而平子开车的时候,眯缝眼睛,一脸轻松。上山前我吓得扣上安全带,双手抓起吊环,上山后我看平子没带安全带,心里也就放松了许多。

    那拉提的空气是新鲜的,深吸一口,一股凉飕飕的气流直冲鼻腔,灌满五脏六腑,全身的血液瞬间沸腾起来。



    从车窗向外瞧去,一颗颗松树笔直地直冲云霄,山脉连绵起伏;草们前赴后继,那是草的海,绿色和芳香的海。



    车子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太阳如同与我们捉迷藏,忽隐忽现,忽然照到你的前头,忽然绕到你的身后。

    土路依傍着山涧,我们总是看到或明或暗的涧水,看到活泼流动的涧水在跳跃、飞溅、旋转、下泻、停滞与畅流。

    我还听到了哗哗啦啦、滴滴答答、叮叮铃铃的流水声。

    随着这令人心醉,令人从烦躁变得从容、从安静变得活跃的水流声,我们进入了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世界。



    山坡上是一丛又一丛的深绿色的松树,而树依傍的山看起来是深蓝色的,边缘的线条与色彩也特别柔和,你一看便不由得相信,那边山上深含着许多幽雅与神秘。

    而在更高处,是皑皑的庄严冷傲的白雪,积年不化的白雪。而这美丽的银冠下的远山,看来却虚无缥缈,像山,像雾,又像云。

    “到深山去!到深山去!到深山去啊!”一个看不见的精灵似乎在我的耳边低语。

    你好,那拉提。你好,雪,树,山,云,涧,草,人们。



    二、去毡房喝马奶


    平子将车停在一个避风的山坳里,熄了火,我看见百米开外有几座哈萨克族帐篷(毡房),于是迫不及待地打开车门跳下来。

    上前迎接我们的是一位哈萨克大叔。

    他头戴一顶形状颇像双翼船的哈萨克式细毡帽,上唇留着又黑又密的大胡子。眉骨很高,使他的一双大眼睛深深陷下去,鼻梁很高,身体厚重而又健壮,往那儿一站,虎背熊腰,威风凛凛。

    他的这种外形,尤其是他的这种风度,一下子就能征服你,没错,就是一种粗狂豪迈、浑然一体的气概。


    平子摘下墨镜,哈哈笑着迎上前去与他握手,两人递了烟,互相点燃吸着,寒暄一阵后,我跟在他们后面朝毡房走去。

    帐篷女主人听见狗叫出来迎接我们,她身穿深色花绸连衣裙,胳膊细如麻杆,脚瘦得像一束枯枝,肤色黑里透红。由于常年在草原生活,风吹日晒,使得她的脸颊泛着些不均匀的红晕。



    我们低头走进虽然有点破旧,但内部设计仍然很有色彩、花花绿绿的毡房。毡房的毡子上面放着一面大大的饭单,饭单上摆着几个茶碗。

    四壁上挂着、插着、别着的东西更是琳琅满目,既有皮鞭与割草的大镰刀,也有擀面杖与木盆,还有头巾、帽子、被面......

    女主人招呼我们就坐,然后去给我们做奶茶,拿来包尔沙克(一种油炸的面食)与奶疙瘩,铺上饭单,耐心地一小碗一小碗地从她的银白色不锈钢茶壶里给我们倒茶,加奶,加盐,调制好再双手端给我们。



    我有点拘谨,平子的自我感觉则十分良好。他本身倒是“宾至如归”,他的神态完全像在自己家里,放肆地与哈萨克大叔说笑着,大口喝茶,嘎嘣嘎嘣地嚼着包尔沙克,喝完一碗立刻就递过去索取另一碗。

    “来,丫头子,吃吧!吃吧!”哈萨克大叔伸手递给我一块奶疙瘩。

    我接受了大叔的盛情,先把手里的包尔沙克泡到奶茶里,又把接过来的奶疙瘩放到口边,咬了一下,纹丝不动,差点没把牙给崩了。

    于是我只好用嘴慢慢唆了起来,唆软一点再啃下来嚼着吃。



    女主人从毡房的角落里拿出装马奶的白色塑料壶,先是放在手里上下左右地摇晃着,接着她从墙上拿下一个盆子,然后,她拧开白色的塑料盖子,咕咚咕咚地把马奶子倒了半盆。然后给我们一人盛上一大碗。

    我们从女主人手里接过大碗,开始喝起来了。这种马奶是经过发酵的,很酸,很稀,有点腥,又有点酒的香味。


    平子咕嘟咕嘟像喝凉白开一样地喝了起来。他的这种喝法立即受到了哈萨克大叔的称赞,“好样的!兄弟!你喝起马奶子,真像我们哈萨克人啊!”他当着平子的面,称赞着,竖着大拇指。

    大叔的夸奖使平子来了劲儿,他咕嘟咕嘟连喝了三大碗。他分辨不出任何滋味,他只是吞咽着,什么也不想地喝着。

    “哎呀!攒劲的很嘛!”(攒劲,新疆话,好、棒的意思)他放下大碗,自言自语,用手背胡乱擦着嘴边残留的马奶。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开始觉得有点不对劲。一下,嘴里翻上来一口马奶,又苦又辣,又一下,他几乎把从胃里逆行冲出来的马奶吐了出去。

    他的胃一阵痉挛,火辣辣地剧痛,似乎胃正在被揉搓,被浸泡,被拉过来又扯过去。好像他的胃变成了一件待洗的脏背心,先泡在热水里,又泡在碱水里,又泡在洗衣粉溶液里,然后上搓板搓,上洗衣石用棒槌打......

    他痛得一会挤眼睛,一会挑眉毛,一会皱眉头。


    平子挪动了一下身体,他本以为改变一下姿势可以减轻一点痛苦,缓和一下肚内局势。谁料想刚把身子向左一偏,就觉得有许多液体在胃里向左一涌,向左一坠。

    然后他向右一偏,立刻,液体涌向了右方,胃明显的向左一沉。

    往后仰一下试试,稍稍好一点,但好像有什么东西压迫着,阻挡着呼吸,喘不上气来。

    往前,更不行了,现在只要用一个小指在他肚子上压一下,马奶就会从口、鼻、七窍喷射出来。

    “胡大呀,你家的马奶子劳道的很!......”(劳道,新疆话,牛X、厉害的意思)

    冷静了一会儿,平子的心慢慢定住了,头却更晕了,这就是酒,酒的妙用!

    人们不是把酸马奶又叫做马奶酒吗?马奶里产生了酒精,酒精开始发挥作用了,身上有点飘飘然,有点软,但并不酸痛,而且最主要的是,肠胃也渐渐风平浪静了。

    哈萨克大叔喝完一碗马奶,笑呵呵地砸着嘴:“这个马奶子嘛!是助消化的,就像是啤酒,就像是酵母。......吃肉吃多了嘛,再喝点酸马奶,那是最好不过了!”

    待到平子清醒,便和哈萨克大叔去其他帐篷转转,把车开过来,准备搬家。


    三、野外手抓羊肉


    而我看见哈萨克女主人用扁担挑着两个木桶朝一处林带走去,于是好奇地跟过去。

    那里有一眼泉水,在森林下的草丛边静静地涌淌着,非常清甜、干净。

    站在泉边,探着头伸长脖子,第一眼看到的是自己,然后看到泉底的沙石,最后才看到水。不,它更像是一汪清澈的空气。



    女主人用塑料勺静静地舀着泉水,和我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至今我只记住一句:“这个泉水嘛,特别干净的水!就放上一点点的盐巴嘛,做出来的羊肉也香喷喷的!”......


    她虽然瘦,挑着水走路的步子却是稳稳的,平静的。她低着头沉默地走着,有所心事地走着,走回不远处那虽破旧却仍然洁白美丽的毡房。

    毡房门口支着一口巨大的铁锅,女主人开始有条有理地烧柴、洗锅、倒水、烧水、切肉,下锅。而我跑去河边看狗鱼。


    河水很浅,里面有许多肥美的狗鱼,在哗啦啦的激流中和石缝中,很伶俐的、游刃有余的穿行,像精灵。

    你永远也不能像靠近一朵花那样靠近它,仔细看它那因为浸在水中而清晰无比的眼睛。

    顺着河水向上游走去是一片高高的,直插云霄的松树林。

    林子不稠不稀,没有想象的那么阴潮,反而非常干爽明亮。光线一束束地穿过枝干射进来。地上全是沙土,而不是泥土,扎着一丛一丛绿油油的青草,青草间偶尔会出现一两坨牛粪,新鲜的马粪或是几粒羊粪。

    我一直在想花卷被发明出来的灵感是否来自马粪,二者的外观实在是太像了!


    河水流经松树林,比流淌在阳光之中更显得清澈。河中央露出水面的石头干干净净,不生苔藓,不蒙灰尘。

    我继续蹲在河边观察狗鱼,这狗鱼贼得很,忙活半天一只也抓不到,还把袖子弄湿大半截。最后在惋惜之中闻到毡房那边飘来的丝丝肉香,肚子也开始咕咕叫了。

    于是我放弃抓鱼,回去吃肉!



    在毡房附近的林带里,大家纷纷洗了手,盘腿围坐一圈,中间的饭单上摆着一大盘手抓羊肉,准备开吃。

    冒着白气的羊肉香气扑鼻,铺在晶莹剔透,洁白的皮带面上,盘子边边洒着切成条状的皮芽子(新疆人这么称呼洋葱)。

    阳光映衬下的皮带面闪闪发光,我们的眼睛也闪闪发光。

    几个青年人与哈萨克大叔在邀请我们之后,随即用手抓了起来,食指、中指、无名指和小指拢在一起,拇指配合着夹起肉与面条,另一只手接着防止掉落,然后往嘴里一放,津津有味地咀嚼起来。


    事实上这是我第一次见人们吃“手抓”羊肉,不知该如何下手,只想默默走到松树底下折两根树枝当筷子。

    我看了平子一眼,他已经入乡随俗地吃了起来。

    并且跟女主人要了一碗羊杂碎汤,汤闻起来很香,平子将这碗汤三下五除二、吸溜吸溜地喝了下去,吃得他头上冒出了汗,面色看起来是那样的回肠荡气,心旷神怡。



    哈萨克大叔可能发现我精神不够集中,便用两声“请吃,请吃”督促了我一下。于是我也入乡随俗地吃了起来。

    这才发现,原来用手抓比用筷子夹,吃着要香得多。

    我至今想不明白那羊肉为啥这样好吃?

    也许和空气般的泉水、吃鲜草长大的羊娃子、就餐的自然环境、热情的哈萨克人、古老的手抓吃法,都有关系,少了一样都不行。


    四、难忘的口号声


    吃完饭,我跟着平子,去看哈萨克牧人搬家。

    其实,也就是几个哈萨克小伙子与大叔一起拆帐篷,再将散架的帐篷以及盆盆罐罐的家居用品与木头搬上车。

    但是我永远忘不了他们的口号,他们头上戴着的哈萨克式细毡帽,手上套着干活儿用的白线手套,脚上穿着的皮质长筒靴,还有他们一齐抬木头上车的情景。


    随着木头被一点点抬上车子,他们整齐地有节奏地喊着:

    “b尔!叶克!乌sh!......b尔!叶克!乌sh!......”

    (哈萨克语,可译成汉语:一!二!三!......一!二!三!......)

    很快地,这些松树木头、散架的毡房、盆盆罐罐以及他们的牧羊犬就被井然有序地装上了车。

    平子与哈萨克大叔再次握手,两人递了烟,互相点燃吸着,寒暄一阵后,戴上墨镜,招手示意我上车。


    我好像看见雄鹰仄歪着,展翅在我们的车前,我好像看到了鹰那尖利却带着忧郁的眼睛?


    我好像闻到松树林里的树脂芳香,看见哈萨克大叔向我挥手,还有一碗洒着姜丝和葱丝的热羊杂碎汤?


    再见,那拉提。再见,雪,树,山,云,涧,草,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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