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窝里很潮湿,不,是整个屋子都潮,只是躺在被窝里体会的更加强烈。她第一次来说,这被子太潮了,真不舒服,我没吱声。第二次她又说,你应该把被褥都晾晒一下再铺上用,我不吱声,那会儿正瘫软得不行,满脑子嗡嗡的像浆糊一样。第三次她说,你出了好多的汗,一边说着,纤指在我的胸上游动,她的手很凉,很滑,鱼一样,我轻轻地把她的手拿开。“不行啦!”我叹气,感到有一丝丝惭愧,“精力不够用啊,或者说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她默默无言,侧转身偎在我的臂弯里,感觉她的呼吸像一片片轻柔的羽毛荡过我的耳畔。许久许久,她不像头两次那样先提出走。我把脚丫子伸出去,准确地勾住灯绳,啪地一声拉亮了灯。她立刻逃离我的怀抱,蜷缩起来,求我灭灯,眼波盈盈,透出着秋水般的光泽,羞涩又兴奋,纯真如少女。我每看到这目光,都感到莫名的惶惑,白天可不一样,白天她的眼光不是这样的,白天我只能在她的眼光中找到聪慧,看不到爱慕、顾盼、留恋或别的情愫,但我同样感到惶惑。我没有关灯,轻轻地拍拍她的脸颊,尽可能地显出轻松地神态,说:“不用关,我转过去不看就是。”说完就真的转过身去,好一会儿没有动静,后来就听到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她说,“不让我来啦?”我不忍心回答,她又说,“不让我来了是吗?”我转过去,看到她已经穿戴好了,我闭上眼,掩饰着內心的不安,“是的,别再来了,”我说。我听到她的声音很平静:“我,走了,”然后就是脚步声,开门声,关门声。
那天我彻夜未眠。外面间或传来野猫的叫春声,刺耳,令人心烦意乱。除此则是长夜里出奇的寂静,与白天的喧嚣形成强烈的对比。
一想到市场的白天,简直令人头痛欲裂:叫卖声、讨价还价声、谩骂声、荡笑、走板无眼的哼唱……
已经是午夜十二点了,这是子时的正中间,正是所有的魑魅魍魉都蠢蠢欲动的辰光。
这蔬菜市场过去就是一片坟地。我小时候来过这里,似乎就在现在卖肉的摊位上,或者在卖鱼的摊位上,有一座奇大的坟塚,那座大坟无碑,只是大,别的正常大小的坟与之相比,就像鼹鼠拱起的一堆堆土包。那时这里的蝈蝈很多,夏日炎热的中午,它们鼓噪的乱成一团,俨然别一番繁荣景象。
也许我现在栖身的床下,过去就是一座坟呢,想起来不免产生几分恐惧。若是地下真的有个死鬼的话,它此刻会不会因我躺在它上面而感到恐惧呢?我和它如果照了面,谁会吓到谁呢?这想法令我兴奋,我知道越是兴奋就越是看不到它,它很可能在我睡意朦胧的时候来光顾我。
其实住在这里的这些天我经常听到鬼的脚步声,有时走在门外,有时走进屋里,走在外面的声音撞到四面的铁皮门市房的铁皮上发出颤悠悠的回音,走进屋里的声音则有时细脆有时沉闷。我当然可以把这些声音解释为觅食的猫狗或从墙上掉下来的潮虫。因为外面的鱼肉摊床的上面和下面总是剩有碎鱼和肉屑,于是引来它们你争我夺,而室内我的屋里,难免招来百脚虫、蚰蜒、潮虫这些免费的房客们,它们屋里屋外的弄出这些声音来。但我还是相信,那些声音确确实实就是一些散步的游魂。
此刻我又听到了外面鬼的声音,那是一种奇特的声音,像脚步又不像,轻轻地,沙沙地。屏住呼吸细听又似乎什么声音也没有,就这样似有似无,好像它们来了好多好多都聚集在外面隔着门缝往里瞧,并议论着,惊叹着,忽而万籁俱寂,然后它们抱着惊吓于我后的歉然悄然离去。但它们总是接着就回来,我相信这声音是真的,不是我的耳鸣或朦胧中的意念。也许我猛地一个转头,就会瞧见它们没有来得及逃离的几个,于是我就猛地转过头去,一下子把脖子拧的好痛,还是慢了,没有看到它们。
可我看到了窗外有一种奇异的光。那不是月光,因为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月光了,那光淡淡的,又很黯然,无任何色彩,像一泓秋水,像清晨水面上的雾,而透彻其中的是一种沁入心脾的宁静、安然。
我悄悄起身,摸黑找到鞋子,又找到外衣披上,轻轻地推开门——
呵!是下雪了,极轻极轻的雪,花儿很大,飘飘荡荡、洋洋洒洒,没有一丝风。整个市场大院都被它们拥抱了,这是第一场雪啊。
半夜踏雪,真是惬意啊,我把满市场的鬼怪都惊跑了。
回到屋里,手机正响着,我拿起来,是她。
“你是不是不要我了?”她哭着说,“我打了半天你也不接……”
“你听好了,”我说,“我要你,除了你我谁也不要!”
我坚定地,也是刚刚做出的决定:
“我们再也不偷偷摸摸的了,我要光明正大地迎娶你,谁也挡不住!”
市场大院里的,屋子里的所有的鬼怪都吓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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