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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小说,首先读的是语言。好小说,语言必定是好的;语言不好,小说必然不好。所以语言是决定了小说好坏的重要元素,也决定了读者是否能把这篇小说读完,然后才谈喜欢与否。
《玉米》这篇小说的语言是好的,激情澎湃,极富想象力。叙述有一大亮点,作者没有干巴巴的,把自己当成“上帝”,而是把自己融入到角色里,这种叙述手法有个牛气哄哄的名字叫“自由间接体”。激情而又克制的叙述令人眼前一亮。“激情”可以理解,怎么还有“克制”呢?说白了就是读者能读急死了,但作者仍然不急不躁,稳扎稳打,像水流一样,缓缓地淌到一个潭洼里旋转,堆积到一定深度,再猛地跌下悬崖成为飞瀑。
当然更需要读者亲自去体会,我再怎么夸大其词,说的天花乱坠,但你不看,说了也是白说,浪费口舌而已。
以上是题外话,好了言归正传,我们要谈的主角是玉米。这是一个悲剧,是一个天真无邪的乡村少女,一步一步成为“乡村王熙凤”的斗争史,更是血泪史。
小说是以玉米的弟弟“小八子”出生开始的,玉米家终于有香火啦,这是好事,喜事,玉米的母亲施桂芳终于大功告成,之后便功成身退,安度晚年,当了甩手大掌柜,家庭事务全丢给玉米,玉米开始持家,接触到了权力。
接着便是个倒叙,回顾施桂芳生“小八子”的艰辛历史,从而引出玉米的父亲村支书王连方,交代事件发生的背景、环境等等。作者显然深得《红楼梦》真传,从小处着手,步步为营,娓娓道来。
其中有个细节“二婶子远远地打量着施桂芳,动不动就是一阵冷笑,心里说,大腿叉了八回才叉出个儿子,还有脸面做出女支书的模样来呢。”这个二婶子通篇只出现过一次,就是个路人甲,但通过这个路人甲告诉我们村支书是很不得民心的。
玉米的第一次掌权是在中午的饭桌上,她的斗争对象是玉秀。玉秀是玉米的三妹,是怎样一个人呢?原文有这样一段话:
玉秀仗着自己聪明,又会笼络人心,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村子上,势力已经有一些了。还有一点相当要紧,玉秀有两只双眼皮的大眼睛,皮肤也好,人漂亮,还狐狸精,屁大的委屈都要歪在父亲的胸前发嗲,玉米是做不出来的,所以父亲偏着她。
玉米很明智,选择王连方到公社开会,玉秀没有靠山时掌权。玉秀配合的话好说,不配合那就不客气了,铁定要收拾这“小狐狸精”。玉米一共说了三句话,第一句是对施桂芳说的“妈,你快点,葵花子我给你炒好了,放在碗里。”施桂芳默认了。第二句是对大家说的“你们都快点儿,我要洗碗的,各人都快点儿。”其他人看母亲已经默认了,都很配合,唯独玉秀没有呼应。玉米的第三句话是针对玉秀的“玉秀,你是不是想洗碗?”这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了。玉秀也不憨,四下看了看,饭桌上其他人都遵从了玉米的话,自己被孤立了,大靠山父亲又去了公社开会,闹起来自己肯定没好果子吃。所以撂下一句话“等爸爸回来!”那意思就是咱们走着瞧。玉米很不客气,在收拾碗筷时把玉秀没吃完的饭菜倒进了狗食盆,这明摆着就是扇了玉秀一巴掌,只不过听不到响罢了。这一回合玉米完胜。
玉秀怀恨在心,是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吃晚饭的时候就开始闹幺蛾子了,说白了就是为了出一口气。玉秀用筷子惹事,和四丫头玉英的筷子打了起来。玉英不甘示弱,把玉秀的筷子打在了地上。玉米这时候出场了,她亲自把筷子捡起来,放在自己碗里搅干净,递到玉秀手上,小声告诫玉英“玉英,不许和三姐闹。”这声“三姐”给足了玉秀面子,都快把玉秀捧上天了。玉秀这回气出了,里子面子都有了,很听话,第一个吃完饭。只是委屈了玉英。
第二回合玉米已经摸清了玉秀的性格,没有和她正面冲突,而是顺着她。第一回合来硬的,第二回合来软的,软硬兼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玉米好谋略。
家里小姊妹收拾服帖了,玉米下一个目标就是她的父亲村支书王连方。因为王连方风流成性,玉米替母亲施桂芳鸣不平。但毕竟是自己的父亲,这就犯难了,怎么好对父亲说三道四的呢,这不是大逆不道嘛。
在这里我们简单谈一下王连方这个人,王连方是公社最年轻的村支书,算是很有才,起码在那一带是数一数二的。在施桂芳怀孕期间,王连方把村部大他十多岁的女会计,摁在大队部的地上,扒开来,睡了!当然干了坏事之后,他也提心吊胆的,天真的以为会出人命。最终,女会计对他说的话令他茅塞顿开。原文是:
女会计说:“不要一上来就拉女人的裤子,就好像人家真的不肯了。”女会计晃动着王连方裆里的东西,看着它,批评它说,“你呀,你是谁呀?就算不肯,打狗也要看主人呢,不看僧面看佛面呢。”
从那以后,王连方便如黄河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王连方绞尽脑汁研究出了对付女人的一套策略——恩威并施。从这点看,玉米尽得王连方真传。恩嘛,小恩小惠自不必说;威呢,借用他自己的话是“随你,每年都有新娘嫁过来。”这说的多露骨,极具威胁性,这是铁打的支书,流水的“新娘”,你不同意自有别人。在大集体时代,的罪村支书是非常不明智的,那关乎一家人的生活口粮。
王连方一直引以为傲的是在位二十年睡遍王家庄老中青三代!
玉米从十四岁便开始了和王连方的长期斗争,一开始便懂得了迂回,发扬了我党“农村包围城市”的优良传统。她开始针对王连方睡过的女人。
第一位是富广家的,那时她还小,十四岁。原文是:
富广家的没有嚼蛆,前两天她和几个女的坐在槐树底下纳鞋底,玉米过来了。玉米一过来富广家的脸突然红了。富广家的瞥了玉米一眼,目光躲开了。再看玉米的时候玉米还是看着她,一直看着她。就那么盯着。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旁若无人,镇定得很。那一年玉米才十四岁。
后来有了“小八子”,玉米更有了底气,她老王家有了香火了嘛,到哪里都不再低人一等啦。她抱着“小八子”满村里炫耀。村支书的大闺女出门巡视,虽没有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但起码也是前呼后拥的吧。马屁精哪个村里都不会少。
玉米和人说着话,毫不经意地把王红兵抱到有些人的家门口,那些人家的女人肯定是和王连方上过床的。玉米站在他们家的门口,站住了,不走,一站就是好半天。其实是在替她的母亲争回脸上的光。
这不,富广家的那个倒霉蛋又撞枪口上了。富广家的热情地上去抱“小八子”,玉米没松手。众目睽睽之下,本来就已经很尴尬了,但是作者又往下摁了一下。原文是:
富广家的只好拿起王红兵的一只手,放到嘴边上,做出很香的样子,很好吃的样子。玉米把王红兵的手抢回来,把他的小指头含在嘴里,一根一根地吮干净,转脸吐在富广家的家门口,回过头去呵斥王红兵:“脏不脏!”王红兵笑得一嘴的牙床。富广家的脸却吓白了,又不能说什么。周围的人一肚子的数,当然也不好说什么了。
这一回,玉米即指桑骂槐,又杀鸡儆猴,太英明神武了。从此以后,“那些和王连方睡过的女人一看见玉米的背影禁不住地心惊肉跳,这样的此地无声比用了高音喇叭还要惊心动魄。”
这下王连方意识到“丫头越来越大了,留在村子里太不方便。”这个“不太方便”写的真是好!于是托人给玉米找对象。飞行员彭国梁便出来了,和玉米谈起了让人啼笑皆非的恋爱。由于对方是飞行员,玉米自卑,觉得自己配不上他,这里有一段天马行空的心理描写,写的惟妙惟肖,很直观,也很幽默。
由于彭国梁在部队服役,玉米和他只好书信来往。可是收到的信总是被村里人看过的,最后才到玉米手上,这让玉米很恼火。
一次,信是高玉琴递来的,她说他们家小二子不懂事,拆开了,她没看一个字。鬼才相信她的鬼话。但她是玉米的老师,玉米显然不能朝她翻脸。
又有一次,是小五子给玉米送信,信当然也是拆开过的,又被小五子用唾沫粘上了。这回玉米忍不住发火了,玉米说:“你们一家死光!”这下事态严重了。在这关键时刻麻子大叔走了过来,对着小五子拉下了脸。麻子大叔厉声说:“唾沫怎么行?你看看,又炸口了!”麻子大叔用指头上的饭粒把信重新封好,递给了玉米。又说了些宽慰的话。这位麻子大叔毕竟是老江湖,一番插科打诨,嬉皮笑脸,硬是把这事糊弄过去了。玉米吃了哑巴亏。
作者在这里提到张家和王家是世仇,打过好几回,还出过人命,看似随意,实则极其重要。后文张卫军做了村支书,玉秀、玉秧被强暴,玉米的一系列行动,皆由此处草蛇灰线而来。优秀的小说里没有偶然和巧合,发生的都是必然的。小说内部的逻辑关系非常重要。
紧接着作者重点叙述柳粉香,也就是有庆家的。这是我们的女二号,王连方最爱的姘头,玉米的头号天敌,也是主攻目标。
先着重叙述了柳粉香的“破鞋”史,怀孕后不得不匆忙下嫁王有庆,来到了王家庄。既然来到了王家庄,那就是王连方碗里的肉啦,早晚的事。但有庆家的一直和王连方斗智斗勇,把王连方弄得像个新郎官似的,耍的王连方团团转。
到后来,王连方直接在有庆家的那边过夜了。玉米替父母寒心,恨的牙痒痒,决定收拾一下这“骚狐狸”。从玉米的眼中,我们可以看出柳粉香是那种卓尔不群的人物,行事光明磊落,大大方方,一切都做在明处,是光明正大的“破鞋”。
玉米和柳粉香的这次冲突是以玉米的完败告终的。玉米毫不客气地对着她的脸说:“也不照照!”但是有庆家的装作没听见,对别人一个劲地夸玉米漂亮。玉米“哼”的一声,挖苦说:“漂亮!”有庆家的始终没有接过她的话,这就像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毫无反弹的力道。曾经玉米对玉秀做过类似的事情,这下又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了,真是一山更有一山高呀。
紧接着就是彭国梁回家相亲。玉米因为没有合适的衣裳,烦躁不已。谁知竟被有庆家的拦在了路口。有庆家的说:“飞行员快要来相亲了,你这身衣裳怎么穿的出去。”有庆家的知道玉米没衣裳,想把自己的衣裳送给玉米。而玉米呢?她想了想,才说:“你都有人要,我怎么会嫁不出去。”注意这里,玉米“想了想”,她是认为有庆家的在讥笑自己没衣裳。但回答的话确实重了,太伤人心了。从下面,有庆把小包塞到玉米的手上,有庆家的有些乱,一时忘了想说的东西,手上的动作分外地块。这些叙述可以看出有庆家的显然是伤心了,受打击了。是啊,好心被人当了驴肝肺谁受得了?下面一段话:
玉米没有打开,推了回去。有庆家的说:“玉米,做女人的可以心高,却不能气傲,天大的本事也只有嫁人这么一个机会,你要把握好。可别像我。”“天大的本事也只有嫁人这么一个机会”,这句话玉米听进耳朵里去了。有庆家的又把包裹塞到玉米的怀里,回头便走。走出去四五步,有庆家的突然回过头,冲着玉米笑。她的眼眶里头早就贮满泪光了,闪闪烁烁的,心碎的样子。
从这里可以看出,有庆家的是真心希望玉米好。这一回玉米是大胜了有庆家的,但是这胜利来的寡味的很,有了极疼痛的印象。从这里开始玉米和有庆家的的斗争关系开始缓解。
彭国梁到底是来到了王家庄。立正,“啪”,一个军礼,把解放军的形象描写的淋漓尽致,既风趣又干脆利落。这里把玉米作为少女娇羞、扭捏的形象刻画非常细腻。反观彭国梁呢?这里从侧面烘托出玉米的风姿卓越。原文是:
彭国梁不仅没有敬礼,甚至没有立正,差不多也没了站相,只是不停地咧嘴,又不停地吃力地抿上。
施桂芳安排彭国梁和玉米去厨房烧水,而后,彭国梁又在玉米家住下了,少不了干些情侣间偷鸡摸狗的事。这里有一大段关于厨房里的爱情描写,语言激情而又风趣,彰显作者独特的语言魅力。于是他们的爱情就像炉火一样,越烧越旺。
写到这里一直是喜气洋洋的。从“小八子”出生,到玉米和飞行员谈恋爱,甚至王连方勾搭上了有庆家的,使有庆家的怀了孕。这都可以算是好事。但这篇小说是个悲剧,作者一步一步往上扬,写的热热闹闹的,是为了什么?
水在潭里积的已经够多,够深,下面就开始跌下悬崖,成为瀑布了。盛极必衰,和《红楼梦》如出一辙。
还有一点,到目前为止,玉米的斗争对象一直是家里人,她的妹妹和父亲。下面斗争的对象开始换了。
作者笔锋一转,开始往下摁了。王连方被堵在了秦红霞的床上。姜到底是老的辣,秦红霞的婆婆是很聪明的,为什么说她聪明呢?这里要提一下柳粉香和王连方通奸,被有庆抓到后,王连方云淡风轻的情形。原文是:
有庆推开房门,他的老婆赤条条的,一条腿架在床框上,一条腿搁在马桶的盖子上,而王连方也是赤条条的,站在地上,身子紧贴着自己的老婆,气焰十分地嚣张。有庆立在门口,脑子转不过来,就那么看着,呆在那儿。王连方停止了动作,回过头,看了一眼有庆。王连方说:“有庆哪,你在外头歇会儿,这边快了,就好了。”
有庆转身就走。王连方出门的时候房门、屋门和天井的大门都开在那儿。王连方一边往外走一边把门带上。王连方对自己说:“这个有庆哪,门都不晓得带上。”
秦红霞的婆婆是有前车之鉴的,她聪明就聪明在这一点上。她大喊:“杀人啦!”这性质就不一样了,人命关天呐。一下子来了一天井的人,这回热闹了,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这下有好玩的啦。
王连方最终被双开除,张卫军担任新支书,王连方的好日子到头了。王连方意识到这一点,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他跑了,把家甩给了玉米。
王连方失势后,玉米看尽世态炎凉。她是不会放过秦红霞这“小骚货”的,一句“红霞姨”让人体会到玉米的促狭和老到(平时喊“红霞姐”),说白了就是要告诉所有人,我玉米可不是好惹的。
十一岁小丫头玉叶调皮,打坏了学校玻璃,玉米被老师请来。放在平时根本没有的事,但现在不一样,她的父亲不是村支书了。玉米没说什么,回家拿了十个鸡蛋放在了老师的办公桌上。第二次玉米又被老师请来了,这次玉米把家里的猪赶来了,准备请校长吃猪肝,校长说,那怎么行呢。玉米说,怎么不行,老师能吃鸡蛋,校长怎么不能吃猪肝?真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逼着玉米给她好看。
仅仅王连方失势还不行,作者还要继续往下摁,要不然瀑布怎么是飞流直下呢。这就有了电影场的草垛旁,玉秀、玉叶被强暴的事件。这里有一段细节描写,当得知被很多人强暴后,“玉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这里作者没有心理描写,没有神态描写,也没有语言描写,只是一个动作,点到即止,却留给我们无尽遐想空间,此时无声胜有声了。
紧接着作者继续往下摁,往死里摁,必须置之死地。飞行员彭国梁这个时候已经成为玉米唯一的倾诉对象,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了。但是飞行员却把玉米一脚蹬了。作者真是够狠的。细想一下,作者没把“小八子”写没了还是很不错的。
玉米被飞行员蹬了的事被有庆家的看出来了。在玉米已经准备好接受她的冷嘲热讽时,有庆家的拉过玉米的手,央求说:“玉米,你要是还拿我当人,你就哭。”
玉米经过有庆家的安慰之后,冷静了,玉米必须坚强。玉米完全是被逼的,父亲跑了,母亲认命了,丢下这一大家子,她成了老母鸡,得保护翅膀下的小鸡。
玉秀、玉叶被强暴的事,有第一次会不会有第二次呢?下面会不会变成玉穗或是其他妹妹被强暴?“小八子”是他们家唯一香火,在以后的日子会不会发生不测,这都很难说。细思,极恐!毕竟现在支书姓张,和姓王的不和,还出过人命。
这个时候已经摁到最底端了,作者开始反弹。玉米到县城相亲,相亲的过程也是跌宕起伏,引人入胜。
首先去相亲,当然是扬了。在电影院,左边一个男的五十多岁,右边一个男的六十多岁,玉米不知道哪一个是相亲对象,显得忐忑不安。电影结束了,他们都走了,心里玉米很失落,相当疲惫,以为人家没看上她,这次相亲失败了。这里就摁下去了。出了电影院门就打算回家,但是司机按照主任的吩咐没同意。
住进宾馆,大约十点钟有人敲门,真正的相亲对象郭家兴进来了,这时候玉米被摁下去的心又扬起来了。在郭家兴喝水时,有一段矛盾的心理描写,玉米最终认为郭家兴没看上自己,相亲又失败了。这里作者又摁下去了。
直到郭家兴说:“休息吧。”并爬上了玉米睡的那张床。写到这里又扬起来了。
这里有个细节很可怕。玉米作为一名十七岁的少女,在陌生男人面前,扒光自己是何等难堪,那种扭捏的神态作者没有写,作者这里只是简单的一句话“最后还是自己扒光了。”留下很大空白,玉米内心的挣扎和斗争,读者自行想象。
最终,玉米为了保护她的家人不再受到伤害,牺牲了自己,嫁给了革委会副主任郭家兴,一个可以做她父亲的人。玉米又有权了,比在村子里时还大!作者又扬起来了。
玉米是令人同情的,是值得尊敬的,更是伟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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