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早晨,空气清爽宜人,何家小院的葡萄藤已经开始扯蔓了,绕着一根根排列整齐的铁丝,嫩绿的藤蔓仿佛思春的少女,活波生动的翘着兰花指,顾盼流连。隐隐可见爆出的绿葡萄,紧密的凑在一堆,热热闹闹。这葡萄是何家爸爸从杨凌植物园里挖回来的,正宗的马奶子品种,何家爸爸把葡萄精心地种在小院的西侧靠墙,并给院子上方沿着楼梯栏杆拉了整齐的铁丝网,每年八月十五前后,成熟的马奶子葡萄凸噜噜的一串串挂在院子里,熟透了的葡萄绿中泛黄,透亮的能看见里面的葡萄籽。这葡萄虽然是绿色的,但是却不带一丝酸味,甜津津的诱人。何家爸爸每逢采摘时,必选一个天气晴好的周末,通知他众多的儿女们,带着各自的爱人孩子,来一次家庭盛宴。
何家爸爸属马,在他的儿女们心中,这是一匹“红鬃烈马”,温顺的时候一日千里,任劳任怨,一旦触了他的脾气,他立即会暴跳如雷,不留一丝情面。但这匹“烈马”,却臣服于何家妈妈的温柔贤惠之下。何家妈妈在小城的卫生院药房上班,生得端庄秀丽,无论何爸爸发多大的火,她在旁边轻言细语的劝说一番,何爸爸自会消了火气,钻进厨房,给大家做饭。
何晴此刻躺在她闺房的小床上,慵懒的伸了下腰,看看时间才七点,初夏早上的阳光,已经透过薄薄的印着蓝色竹子的窗帘散落进小屋,何爸爸喜欢竹子,挑选窗帘的何妈妈必是按着丈夫的心意,白色的底,上面错落有致的印着淡蓝色的竹子,自有一番意境。何晴盯着那竹子看了好大一会,心里想,这蓝色的竹子看起来也并不突兀呀!可见,竹子并不一定非得是绿色的。想到这,何晴眼前浮现出了一个人,那个最近常去储蓄所里找她的那个小伙子,穿着雪白的衬衫,一套浅绿色的格子西装,定型发胶把寸头上的头发一根根的竖立起来,黑亮亮的。何晴突然笑了,想那个小伙子,真像一株绿色的竹子。正想着,听到小院里何爸爸已经用炒菜铲子把锅边敲得“铛铛”做响,何妈妈拉长声音叫着何晴的小名,催促她快点起来吃饭。何晴从楼上都已经闻到了葱花的香味,西红柿酸汤的味道也飘了上来,她赶紧一轱辘翻身起来,套上昨晚都准备好,搭在床头的白色长裙,对着大立柜上的镜子梳理齐腰的长发,再仔细的把散落在地上的头发捡起来,团成一团,扔进门后的垃圾桶里,穿上和白裙子相配的白色高跟凉鞋,迈着轻快的步伐下楼了。
何晴顺手拿起窗台上的牙缸,开始刷牙,何爸爸已经开始催何妈妈“快点离面,离面了,晴儿已经开始刷牙了!”何晴一边刷牙,一边模糊的给爸爸说话,“爸,给我多放点西红柿汤,还要多点生姜!”何爸爸忙不迭的答应着,一边在厨房的大案板一侧放了三个大海碗,从菜墩上一撮撮的捏放着各种配料,西红柿汤底,上面均匀的撒放一点点虾皮,紫菜,生葱花,炒熟略带焦香的小蒜苗,切得细碎的生姜末,油泼的稀红鲜香的辣椒,陈醋,精盐,光看那碗底的各式调料,就足以让人两颊生津,口水欲滴了。何晴洗涑完毕,一边往耳后撩着长发,一边进了厨房,看到何爸正在忙活,过去抱了一下何爸胖胖的腰,看着足有两米的大案板上一大圆片的手擀面,撒娇的说“又有薄薄面吃啦!太美啦!”何爸爸宠溺的看了一眼他最疼爱的小女儿,说“马上给你下,第一碗给你的,你给锅里捏一点点米,米烂了再下面,面筋道。”何晴回身从案头的米缸里抓了一把,何爸忙喊“太多了太多了,一点点就行了!”何晴从指头缝里给开得哗哗的锅里漏了一点点大米下去,再把剩下的米重新放回缸里,何妈妈站在案板前,腰上绑着何晴做得手工围裙,一条条的用刀离面。这种离面的手法是她们长安老家固有的特色,面和得硬再醒软,擀的薄得透明,在擀制过程中很少加干面粉,用刀卡着擀杖,拉长离大约半寸宽,几乎一米长。何妈妈看锅里的米芯软了,麻利地挑面片中间最薄最长的六七条搭在手背上,一条条的下进锅里,一边下一边说“下到锅里莲花转,看,莲花转起来喽!”不用盖锅盖,只需一滚,何爸一手端碗,一手拿勺,先用热汤把调料激开,浓香的醋味就四散飘来,筷子迅速两三下,面条就捞进了大海碗里。
何晴在一边赶紧双手接过碗来,放在小圆桌上,接过何妈妈递过来的筷子,先“兹溜”喝一口汤,挑起薄而筋道的面条,迫不及待地吃起来。而这时候,何爸何妈就不再着急给他们自己做饭了,而是围着何晴,问她味道如何?缺点什么调料吗?面薄不薄?何晴把长发全都拢在脑后,脸伏在海碗上面,一边吃,一边直点头说不缺啥啦!香得很!何爸这才转过身去,给他和何妈继续下面。
何家爸爸和何妈妈都是长安县人,何爸爸转业分配来到了武功这个小城,何妈妈也随军分到了当地工作。虽然来了武功几十年,但是他们的生活习性和口味却一直没有改变,早上吃擀面,何妈妈要早早起来,把面和好,让面醒着,再打扫庭院,何爸饮食讲究,起来后负责调味,而这面片并不会让你多吃,主要就是为了喝酸辣汤,何妈妈的话,“早吃干粮饱一天,喝了酸辣汤,身上没有寒气湿气,一天都舒服。”吃了面,在何爸的督促下,眼看着何晴把一大海碗汤喝完,甚至于碗底的虾皮,生姜都捡着吃完,何妈妈递给何晴三片苏打饼干,问何晴,上班时间不急吧?何晴吃了饼干涑了口,一边背包,一边给何爸何妈说再见,往门口走去。
何晴家住在铁道南边,小城人都叫这地方为“道南” 。铁道两边的垂柳随风摇摆着细嫩的腰肢,白色的路牌黑色方块字,标明此地为“武功”。武功是个小县城,九十年代初期,经济发展缓慢,相比于周边其他县城,唯一的优势是靠近铁路,并且有火车站。从道南去街道上班,何晴要穿过铁路,顺着站台,出地道,这一路上遇到的多半是道南的居民,何晴一边哼着歌,一边感受着初夏的风轻快地在她裙摆下舞动,间或碰到熟人,面带微笑,客客气气的打招呼。从家里到街道,十几分钟的路程,何晴走得并不快,时间还早,储蓄所是上午九点才开始营业,她有这一小段属于自己的遐想时间。可以一边享受着阳光,一边想着她少女的心事。
其实已经不是少女了,二十岁的何晴,在储蓄所工作已经快两年了,从一个刚从高中毕业的小女孩,成长为一位秀丽大方的大姑娘了。她的长相谈不上多漂亮,但是皮肤白皙,五官端正,尤其是那高高的鼻梁,让她的脸上透着一股灵动。她们家里姊妹八个,上面四个姐姐,三个哥哥,她是最小的,也是得到宠爱最多的一个。何家爸爸是和何妈妈再婚后有的何晴,上面的姊妹都是原来各自家庭带过来的,唯一的何晴,倾注了何家所有人的关爱。在如此这般关爱下长大的何晴,却也从没有恃宠而娇,她是一个懂得分寸且有爱心的女孩,对她的兄长姊妹很是尊重。这也就更赢得了大家对她的喜欢。
穿过了地道,新修的火车站前面依旧等待着很多的旅客,他们大包小包的守在站台外面,手里拿着火车票,照看着行李,等着进站。火车站东边的垃圾箱堆满了垃圾,很多垃圾都从箱顶上被几个乞丐扒拉下来,堆放在路边,发出阵阵臭味,何晴用手帕掩了口鼻,快速地从那里经过,过了正街,走进了青年路。这青年路其实就是一条饮食街,两边都是各种小吃,还有一两家小饭店,最让武功县人回味无穷的“赵家饸絡面”就在青年路的靠北第三家。对面的油茶麻花味道也特别的好。何晴目不斜视地走着,保持着她少女的优雅,早上吃得饱,路两边小吃的香味丝毫引诱不了她。上了青年路的九九八十一层台阶,路过电力局,斜对面就是何晴上班的“五一路”储蓄所了。何晴从包里拿出钥匙,打开链条锁,使劲地推有些变形的铁栅栏门,两边门都打开,再开里面的玻璃门,正开门着,和她一起上班的红林也来了。两个人不约而同的看了看所里的挂钟,九点整,相互一笑。开始打扫卫生。红林原来高中时跟何晴是同学,但是不在一个班,现在是同学加同事,两个人关系自然比其他人要亲密些。储蓄所里就三个人,除了她们两个,还有一个圆胖的徐所长,徐所长大约三十多岁,性格很绵,典型的怕老婆。每天早上何晴和红林都打扫完卫生,准备工作就绪,才见徐所长满头冒汗,急匆匆的赶来,手里提着给中午买的菜。徐所长的老婆是县城粮站的会计,精明能干,人长得特别黑,却又好打扮,爱擦粉,嘴边一个突出的黑痣,却是用再白的粉也盖不住的。对于徐所长来说,到所里上班,其实才是来休息,何晴去过几次所长家里,每次去,都是所长围着围裙在过道做饭,他那黑老婆,腿搭在茶几上看电视。
何晴把台面收拾干净,摆好今天要用的账页,把各种章子,印台摆放整齐,蘸水盒里加了点水进去,便坐在柜台里和红林开始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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