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2000年初,偏远的小城里,好几次我放学回家的途中都会遇到他。他穿着褐色的大衣,肚子突兀的挺出来,大衣一直盖到大腿,头发又短又乱,与额头上深深的皱纹有几分相称。看的出来他已经很累了,每次看见他时,他都坐在长椅上发呆,轻轻地喘息,胡子修的不齐但却干净,他半张着嘴,似乎在呢喃着什么。那时大概是十一月份的中旬,天已经很冷了,落下的叶子也慢慢的不知道去哪了。
你问我为什么这么留意他?我的父亲在一年前的工作中出事故去世,这让我变得有些孤僻,因此没什么朋友,放学路上也总是孤独一人。尽管他们对我也不差,可能是因为我有一个好一点的脑子,学习成绩还算看的上眼。学校嘛,学习好的人总能得到优待。想到这里我就有些麻木,如果没有这个好脑子,恐怕没有人会理睬我吧,就像隔壁班话都说不利索的结巴,天天被欺负。我望着在冷风中滚了几圈的叶子,心里并没有什么波澜,我习惯了放学后自己绕远走这条路,原因很简单,不会遇到我的同学。
再过不久就是父亲的忌日了,我经常会来工厂附近的公园转转,这个公园已经报废很久了,掉了漆的器具脏的不像样子,他却显得毫不在意,在污浊沾满泥灰的地上走来走去,已经很多天了,每天都能遇到他,我也不知他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但是看他穿着还算整洁与体面,应该不会是什么乞丐吧。我慢慢地往前走,这幢大房子应该是个工厂,打我记事起就没开过,厂房旁的破水管一直在流出黑色的油污,漏红的铁锈被这黑色沾满了,像花了脸的猫。
有一天他看到我了之后,站起来招招手示意我过去,我吃了一惊赶紧站住了脚。他看我这么害怕,倒也没说什么。我拉了拉校服的袖子,好让手能缩进袖子里。他像是在自言自语的说起来:“这个工厂原来是生产水泥石灰的厂子,曾经红火了好一段时间。后来因为出了人命就关掉了。”他说完这些,舔了舔嘴唇,从他那挺拔的鼻梁和深邃的眼睛可以看出年轻时是个英俊的人。
“然后呢?”我面无表情的说道,母亲在小饭店里打工,回到要到深夜,没人会担心我晚回家,趁着今天不冷,在外面呆一会也不错。
“你跟你爸爸长得真像。”
“你认识他?”
他长出了一口气,像那些烟民吐出烟气一样。“对,我跟他是很好的朋友,一起在上班。”
我哦了一声,尽量表现出毫不在意的样子。他也不在意,自顾自的继续道:“这个厂子啊,打出了事之后就不安宁,我现在真的很怀念当时我们一起去喝酒的日子,你爸特别能喝,从来没有醉过。每次我们喝完酒,就去河边散步,就是不远处的那条小河,厂子倒闭之后就被污染了,当时里面可是有鱼呢。”他顿了顿,似乎是又想起了什么。
“现在初中了吧,学习怎么样,和同学相处的怎么样?”
“都还好。”我盯着地面,看到几只蚂蚁疯了一样的跑,仿佛世界末日就要来了。
他见我并不想理他,可能是觉得我有所警惕,他拿出半截旧的发黄的报纸,展开,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已经被烧去了一小半。“这是当时工厂得奖时的报道,你看”,他像在证明什么一样举着报纸给我看。报纸上是《热烈祝贺荣芳水泥厂季销量过万》这样一篇报道,他举着报纸给我看,样子有点奇怪,双手抓着两个报纸上边,举得高高的,报纸挡住了他的脸,这让我看不到他的表情,我大概扫了一下内容,觉得有点熟悉,尤其是版低的广告,“求购住房”,我默默的把求购人的电话背了下来。
“看完了吗”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皱纹都挤成了深沟了,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个笑容是多么的假。
“下回你跟我去河边看看,就是我跟你爸经常路过的那边河岸。”
“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样,明天还是在这里吧,我带你去看看。”
“好啊”我爽快的答应下来,“很晚了,我要回家了”说完我头也不回的走了。
回到家,我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拨了那通电话,没想到居然打通了。“您好,请问您还需要在xxx小区买房子吗,我看到您刊登的消息。”我自认为自己的声音很成熟。电话那头沉默了半晌,似乎是在回忆:“哦,你说那个啊,那还是我去年登的广告吧,我早就住下了”,“哦哦,好的,不好意思,请问您是在哪个报纸登的?几月份来着?”,电话那头再次楞了几秒,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赶紧解释道:“是这样的,我想把房子卖掉,也想登到报纸上,我感觉你之前登的那报纸效果还不错,我也想登这个”,“哦,大概是去年11月吧,好像是《乡间晚报》?应该是吧我记不清了,请问还有其他的事情吗?没有的话我就挂了”
挂断电话,我从抽屉里翻出几块零钱出了家门,我记得同班的小胖似乎新买了一台诺基亚,我决定找他借用一下。
第二天放学,我还是去了那个公园。那天是阴天,让人感觉很压抑。路上黑黄的叶子和着空气中的水气,让人不舒服。他还是在昨天的那个地方坐着。
“走吧”他面无表情的说道,随即站起身来,掖了掖衣服,把腰带往下拽了拽,又挺了挺肚子。
11月的天黑的比想象中的早,不过在到达湖边时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暗淡的光线透过河边树林的影子时还能看清人的面部。这里安静极了,除了他没有别人。我把手伸到兜里,打开早就调试好的录音功能,不得不说同学们对我还是很好的,我暗自想到。
“你看这个里,我记得这原来还有竹筏”他指着一片黑影说道。
我并没有理会他,说道“能说说吗,你在这里四五天了,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他冷笑一声:“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河边吗?你爸爸一年前喝多酒撒酒疯!骑着自行车撞到人了!那个畜生,以为得了点奖就牛逼坏了,老子今天要你偿命!”他从腰间掏出买好的刀,现在我算是知道刚才他为什么要拽腰带了。
他冲过来,一个巴掌呼到我脸上,我直接倒在地上。我吓坏了,感觉双腿不停使唤,他扑过来,掐住我的脖子,我拼命摇晃挣扎,他拿刀把狠狠的敲了下我的头,我昏死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在医院了,妈妈和警察站在旁边,还有那个借给我诺基亚的同学。见我醒过来,妈妈搂着我哭了起来,警察说道:幸好我们来的及时,你的行为真是太冒险了。”我没有说话,摸了摸包着纱布的脑袋,心里有些后怕。另外一个女警察说道:“好了,别说那么沉重的话题了,对了,她转头看着我说道:你是怎么知道他想对你行凶的呢?”
妈妈看我想说话,小心的扶着我靠在枕头上。
“事情经过其实很简单,在我第一次看到他时我就觉得不对劲了,他坐在那里的时候,一直在看着小道,当看到我到来时,眼神却有所躲闪,有时又经常低头思考,从他紧皱着眉的样子可以感觉出他时很痛苦,这也是我一开始纳闷的地方。后来他主动跟我说话,你可能不清楚,但我知道,没有人会像他这么焦急的与人交流,寒暄没几句就要第二天见面,而且理由实在牵强。最后是那张报纸,他给我看的时候挡住了日期与编号,我后来去查的时候发现烧去的那部分正是关于他的记载。”
另一个男警察说道:“没错,剩下的就由我告诉吧。那个男人其实是荣芳的老板,一年前你的父亲喝酒导致了他女儿被撞到河里,你父亲肇事逃逸,之后便出了意外。再然后荣华一夜之间就垮掉了,老板给工人分完钱之后也消失了,早在昨天,这孩子就已经调查清楚了一切,不过我很好奇,就算他行为古怪,但你又是怎么想到他会对你下手的呢?
我沉默了一会,说道:“一年前我的父亲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的意外,我猜今天应该是他女儿的忌日之类的吧。另外他说的那条河,别人可能不知道,但我们一家人又怎么可能会不清楚,它正是导致我们一家人分离的罪魁祸首啊。尤其是当我查到那报纸之后,我就知道他想对我做什么了”
十多年后,我成立了自己的家庭也有了自己的孩子,站在窗边,我想起了这件事,不禁五味杂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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