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长安 星翰文学社
大概三十五六度的高温,繁华的中心大街上,一位流浪汉穿着黑灰色打满补丁的大长棉袄,席地坐在路边。他的脸像火炉里发热的炭,香樟树不情愿的为他遮挡着烈日。从早晨七点钟到现在没有一个人来劝说他,脱下那件看起来厚重又显得愚蠢的大长棉袄,来来往往的行人都用怪异的眼神看着他,人们只是觉得奇怪,却没有丝毫的意愿去关心他。
8号店铺的服务生小李站在玻璃橱窗前被老板数落,低头连声认错的样子倒是十分的恳切。这是他今天第二次打破咖啡杯,如果第三次杯子落地,他就得走人。一边收拾玻璃碎片的小李,一边望着那棵高大的香樟树,他很担心街对面那个两鬓斑白穿着大长棉袄的流浪汉。小李的人生已经很乱,还是忍不住去关心这个与自己毫无牵挂的老人,那棵香樟树好像有股魔力,深深地吸进着小李。也许再过两个时辰,老人就会昏厥过去。
咖啡店里零零散散的来了几个客人,店门每一次被推开都让小李觉得不安。小心翼翼的往窗外看一眼就有可能被老板识破心思,紧张又焦急。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街对面围着几个人,依稀能听得见争吵的声音。那个位置正是老人盘坐的地方。小李踮起脚尖,他很想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砰”咖啡杯落地的声音,小李吓破了胆。
老板憋了一肚子的怒火被第三只杯子彻底的砸了出来,小李也可以走了。他终于可以去搞清楚街对面的情况,可以去劝说流浪汉脱下身上的累赘,同时也开始担心明天的晚餐。
小李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往街对面挪去。
“这老人家脑子不好使,我好心给他递个面包,还不是怕他饿着,这大中午的天这么热,我还不是好心,他倒好,反而骂起我来了,真是个神经病!”中年妇女很愤怒,路人直勾勾的看着她。
“你说谁是神经病啊!我最讨厌别人骂我神经病了。丢个面包给我算什么意思?把我当乞丐吗?我告诉你,我有两个儿子还有两个女儿。咦?是两个还是三个女儿呢?”
流浪汉陷入了沉思,随即脱下了黑灰色的大长棉袄。话音刚落,围观的人们开始讨论老人是如何成为了今天这模样,他们互相认识的、不认识都交谈起来,就是路边这个不知名的流浪汉一下子拉进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即使在三十五六度的天气里人们还是愿意停留在这棵香樟树底下,费劲脑汁的揣测着别人的人生,越是悲惨和未知越是能引起他们的注意。人们聊得热火朝天,依旧没有一致的见解。流浪汉缓缓的站起来,朝着中心大街的北面走去。
流浪汉的退场,让人群很快的散了,小李看着流浪汉远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中心大街的尽头,他能找到家吗?”。一阵南风吹来,茂密的香樟树叶碰撞在一起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中心大街的风真冷。”小李往流浪汉的相反方向走去,他不清楚目的地。
往北走也许没错,三十五六度的中心大街上热浪一阵一阵的迎面扑来,是风让人觉得冷吗?长长的柏油路上埋头赶路的人,都在逃离中心大街。
这条街实在是太长了,想徒步走到街的最北处似乎有些困难,甚至老天都在嘲笑这种荒诞的想法,温度高的让人喘不过气来。小李只好往中心大街的地下商场走去,并不是什么避暑圣地,但是他没有其他的选择。
熙熙攘攘的人群,各种不同的叫卖声,十分的嘈杂。琳琅满目的商品,小李没有心思看它们。找了个人较少的地方坐了下来,肚子开始有些不安分,这糟糕的一天显得格外的漫长。
连小李自己都忘记了在那条长凳上坐了多久。像一个没有思想的雕像呆坐在角落的长凳上,偶尔也有路人用奇怪又有些不解的眼神看着他,那眼神只停留了几秒钟就迅速的移开了。从地下商场出来的时候,中心大街灯火通明,倒是天空漆黑的,像一张巨大的黑色油布笼罩着大地,没有一颗星星。
小李有些后悔从地下商场走出来,外面依旧和白天一样闷热,“我要去哪呢?”即使天已经黑了,这个问题依旧没有答案。
在小李踌躇莫展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家里给小李打来了电话。小李想妈妈应该是世界上话最多的生物,电话那头各种嘱咐,小李并不觉得烦,耐心的听着。他告诉妈妈中心大街的绿豆饭可真香,从房间里可以看见各种不同颜色的灯光闪烁着,美极了。
挂了电话,小李惆怅起来,他的人生被三只咖啡杯搞得极其狼狈,又或许没有咖啡杯还有其它的什么把他从中心大街拽出来。总之,生活就是这样毫无逻辑可言。
“小伙子,走吗?”出租车司机趴在车窗上,脸上好像写明了拉完这一单我就要回家了。
“贵吗?”小李问,话一出口小李就笑了。
“标准收费,小伙子赶紧上来吧,大家都早点回家。”
“行,往北走,开出中心大街就把我放下来。”他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上了车,也许是出租车司机模样太过和蔼。夜晚的中心大街很美丽,像一幅流动的画,多看几眼就刻在了心上。出租车师傅有一句没一句的跟小李聊着,笑起来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极了一个人,一时间想不起来。
“小伙子你是做什么工作?”
“以前是干服务行业,现在是诗人。”
“诗人?倒是有几分诗人的气质。”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小李一眼。
“在你眼里诗人应该很落魄吧!现在有点想改行了。”小李拿出烟盒子里仅剩的一支烟,看了看又收了起来。
“改行?我有个朋友在中心大街新开了家书店,缺个店员。书店的工作应该挺适合诗人的。”司机的这句话好像是早就准备好的要说给小李听。
“你不会懵我吧?中央大街我可熟了,那里有棵高大的香樟树,你知道吗?”
“我跑车的那个地方不知道,‘知途书店’今天下午上的店牌,之前一直关着门。”
“现在还在营业吗?”
“听说凌晨两点钟才关门。”
“那掉头吧!那家店太适合我了。”小李有些激动。
知途书店的店牌在夜晚的中心大街闪烁起来,许是今天刚装的灯管,店牌照亮了整条街道,有些刺眼。小李取出钱包里最后一百块钱给了出租车司机,会聊天的开车师傅果然很会赚钱。
走进书店,有种家的归属感,小李想这回准没错了。老板是位年轻的姑娘,消瘦的样子有些让人心疼,坐在书店进门左手边的沙发上打瞌睡,店里除了她没有一个人。小李的到来让她清醒了很多,晚上11点来应聘的人还真是少见,营业至凌晨两点的书店更是少见。两个奇怪人和事物碰撞在一起,飞出来火花,小李被录用了。
他提了一个让老板很欢喜的请求,从现在开始就上班。年轻的姑娘笑得合不拢嘴,真是个怪人。她叮嘱小李到了凌晨两点钟一定要记得准时关门,早晨六点钟要准时开门。她给了小李五百块钱,她说她有很多事,明天、后天也许更多天她都没有时间来。店里有个小隔间刚好放下一张床的大小,那里是小李半夜拾得的家。
那天晚上小李怎么也睡不着,他总觉得店里还有人,年轻的老板怎么会让一个半夜找不着归处的人来看这个店呢?还没上一天班就给了工钱。这时候他又想起了8号店铺对面那个穿着大长棉袄的流浪汉,中心大街总是不缺怪人。
小李守着知途书店,店里很安静,每天都会来不同的客人,他们轻轻的走进来,又悄悄的走出门,偶也会买一两本书。靠着玻璃窗的座椅上有个年轻的小伙子每天都坐在那,一坐就是一上午,他从来不买书。小李不怎么喜欢他,那有光看不买的。
从来到这里开始大概有十几天的时间,那个晚上一别之后小李都没有见到书店老板,内心有些不安。老板会放任书店不管吗?会不会是跑路了?还有一店的书呢!该不会不给工钱吧?各种疑惑。
就在小李口袋里的钱快要用光的时候,书店的老板寄来了一封长信。她说月底会有供应商运书来,让小李把书摆放在规定的书架上,千万不能弄错了。月底的时候列一个售书清单,到时候会有人来拿售书清单和钱。每个月的工钱直接从卖书的钱里面拿,拿走了工钱要在售书清单上说明一下。信里面还交待了很多,小李最关心的问题依旧没有答案,老板并没有告诉小李她去了哪儿,干什么去了。
周六下午那个喜欢坐在玻璃窗边的年轻小伙子来了,他说他是来拿售书清单的,小李担心他是个骗子,询问了很多信息,小伙子都能答的上来并且和老板信中所说的吻合。最神秘的时刻到来了,他们需要对一下暗号。
“你知道这店里什么书最贵又难买到吗?”小李问
“雷蒙德·钱德勒《漫长的告别》,说一声再见就是死去一点点。”
小李把售书清单和钱交给了年轻的小伙子,那家伙每天都来店里看书原来是在监视我,想到这里小李有些不悦。
年轻的小伙子第二次来拿售书清单的时候,小李忍不住问了老板的去向,小伙子说他也不知道,听说是去找人了,那个人不怎么好找,她已经找了很多年。“那你和我们老板是什么关系呢?”小李有些想问最后还是没说出口。这世界上故事太多,人们藏起来的,一定是不想让别人看见的。
从8号店铺买了杯咖啡,走出门小李就看见街对面高大的香樟树底下,一位流浪汉蜷缩在路边。北风吹过长长的中心大街,风吹在脸上刀割般疼痛,寒冷侵入骨髓。小李转头又进了8号店铺。
“再来杯热咖啡。”
“小李现在发财了啊!都在中心大街开了家书店,小子不错嘛!”以前的同事都称赞他。
“那不是我开的”推开店铺的门,他朝高大的香樟树走去。
“大叔,有时间喝一杯?”小李问流浪汉,
“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记不清了,我女儿一会就要来找我了,应该是小女儿,待会就来。”流浪汉接过咖啡。
“忘了加糖的咖啡可真苦”小李说
“生活更苦”流浪汉拿起咖啡,黑灰色的大长棉袄带来一阵风,他把小李一个人留在了的香樟树底下,自己朝着街的北面走去,越走越远,越走越远。
一个把寻找视为未来的人和一个在落日里等待戈多的人,也许有一天会遇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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