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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时的年味|"黏"的记忆(作者:简宝儿)

儿时的年味|"黏"的记忆(作者:简宝儿)

作者: 简宝儿 | 来源:发表于2019-01-05 15:17 被阅读137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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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天的时候,无论天多热,姥姥都在我的小肚瓜儿上盖上她用缝纫机给我扎的花布单。姥爷扇着蒲扇,我枕着他好听的故事和窗外婉转的蛐蛐声儿缓缓睡去。有时候,要是赶上姥爷的故事太长,得连续讲好几天才能讲完,我就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了。小孩子的世界里只有澄净,像窗外万籁俱寂的天空里清澈的湖,湖水里星光闪闪,点亮她好奇的心。故事里的小人儿和着姥爷微微的鼾声沉沉睡去。炕头儿墙上的灯绳轻轻撞击着炕沿,窗帘上,杏树的影子枝繁叶茂,随着窗外树叶窸窸窣窣的微弱响声有一搭无一搭的舞动着。有游走的月光,穿过纸窗上帘子的罅隙,毫不吝啬地打在花布单上。于是,夜的睡意全无。枕头上的小人儿醒着,窗外的蛐蛐也醒着。

            秋天,当太阳从东山上刚刚升起的那一霎那,山坡上高粱的热情瞬间就被点燃了。它们挺拔、魁梧,执着而炽烈,那是我长这么大见过的最好看的果实的颜色。红通通的果实粒粒饱满,那是农人如数家珍的日子,那是姥姥眼里全家人的口粮,姥爷手上捆扎的严丝合缝的笤帚炊厨,那是爸爸酒杯里棉润可口的高粱酒,妈妈园子里晒得响干的柴禾,我心里比蜜还甘的甜棒儿。

            等到冬天来的时候,蛐蛐去冬眠了,炊烟就醒了。

            进了腊月,家家户户都开始蒸干粮了。凌晨两三点钟,月亮还挂在天际,影影绰绰还有星星的时候,姥姥姥爷的铺盖早早地就卷起来了。我趴在枕头上,透过门帘的缝隙,看见外屋通着火墙的土炉子里星星点点的火苗,似有还无地跳跃着,用煤沉实地压了一夜,还没缓过来。姥爷搓了满满一铁皮搓子铡成一段一段点火用的高粱杆倒在炉子里,炉子里的火瞬间就豁亮起来了。

            这个黑夜,就着屋外炉灶里星星点点的火光,就这么被点亮了。

            炕头上,两个足有小腿高的大瓦盆用厚厚的棉被捂得严严实实,这是姥姥为了蒸豆包发了一个下午零一夜的大黄米面。家里的亲戚朋友,左邻右舍,凡是吃过姥姥蒸的豆包的人都知道,姥姥蒸的豆包之所以好吃,不光是因为手艺好,从发面到和馅,那都是有她的“独门秘笈”的。别人家淘洗过后的大黄米用自家的碾子压过以后,装回来就放在瓦盆里发起面来。姥姥蒸豆包用的大黄米反复用碾子压过以后,还要背回来在自家的面板上用擀面杖反复擀。姥姥干活细致,十里八村是出了名的。等到所有碾压过的大黄米都一点一点擀过以后,她才将它们收到一起开始发面。姥姥说,活是多干了些,可是经过这样擀过以后发面做出来的豆包,吃起来确实是筋道又细发。姥姥烀的豆馅也和别人家的不同,一般人家把红芸豆用水浸泡好了就放在大锅里加水熬制,等到豆子稍有开花了,捞出来放在屉上开始蒸,蒸好后再放在炒锅里加红糖反复翻炒。日子过得清苦的时候,人们买不起红糖,就用价格实惠的糖精来替代。吃起来,味道倒是一点也不逊色。姥姥做的豆馅,在把豆子浸泡好了之后没有直接放在大锅里加水熬制,而是用手一个个耐心地剥了皮才放到锅里煮。这看起来并不起眼的一个小小的举动,等到豆包出锅了咬上香甜的一小口豆馅,马上就会明白姥姥这么做的好处了。细面豆包,姥姥的“独门秘笈”。

            等到外屋炉子里的火着得欢实了,屋里的火墙热上来,姥爷在炉子上坐上了水吊子。大舅妈和老舅妈就从家里赶过来给姥姥帮忙蒸豆包了。灶膛里,高粱秸秆烧得劈啪作响,里屋间,姥姥在火炕上放上炕桌,和舅妈们围坐在一起开始包豆包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话说得一点没错,不信你看舅妈们包的豆包,从形状到大小,没有一样不是随了姥姥的手艺。等到豆包包满一盖顶,姥爷将它们端出去坐在大锅上蒸起来,然后换进来铺好白菜叶的新盖顶。炉子上的水沸腾了,姥爷将它们添倒在大锅里,又续上新水。“小懒虫儿,再不起来,刚出锅的豆包就要抱到院子里晾凉了冻起来了啊!”外屋间,昏黄的灯光在沸腾的蒸汽间游走,姥爷在两个灶台间来回忙碌地穿梭着。时而坐在小板凳上往灶堂里添几把秸秆,时而站起来在菜板上切几片白菜叶铺排在盖顶上。棉布门帘掀起搭在木门的一角上,蒸汽争先恐后地喷涌而出。

            等到第一锅豆包快出锅的时候,我才懒洋洋地从被窝里爬出来。姥姥和舅妈还在一个豆包一个豆包认真地包着,小孩子拳头大小的豆包样子整齐又好看。我坐在她们旁边,左手拿着一个右手掐着一个,津津有味地吃起来。别人家的豆包出锅以后就“全军覆没”——趴在了顶盖上,吃起来黏是黏了,可是完全没了样子。姥姥家的豆包就不一样了,不仅样子好看,吃在嘴里黏软得很,拿在手上却不黏手。姥姥时不时给我擦擦黏在嘴上的红豆馅。我有时趁姥姥穿鞋下地去往炉子里添煤的间隙,偷偷拿起豆馅盆里的小勺狠狠地挖一大口。老舅妈试图抓住我的小手,我赶快从炕桌旁边站起来,光着脚丫捧着小勺跑到火炕里边,一口就给咽下去了。       

            院子里拉起了临时的灯绳,屋檐下、晾衣服的铁丝上、辘轳上,挂满了橘黄色的灯泡。风一吹,灯泡拽着灯绳使劲地摇摆着。玉米垛上、水缸上……只要能放得上盖顶的地方,都摆满了豆包。等到它们晾凉了,冻结实了。姥爷就把它们一个个都装进院子里两个专门盛放冻豆包的水缸里了。

            “五谷丰登”,水缸上贴上了烫金的大红字。“开门见喜”,辘轳上、木门上也贴上了。门檐上,五颜六色的挂钱儿迎风招展。大红灯笼挂起来了,喜庆的对联张贴上了。灶膛里炉火正旺,炊烟又起,红红火火的好日子过起来。

            我总是寻着那缕熟悉的炊烟来找到我的家。在我眼里,即使凛冽的西北风吹起来,它也说不上有多曲折。炊烟在风中赫然林立,家的方向分外鲜明。

            我早已习惯这条蜿蜒的土路,甚至它心尖儿上的每一个“发鬏”——它隆起的每一寸土地。从村东头这条贯穿整个村庄的河流,到村西头那条途经村庄的铁路桥,从山坡上那片浓密辽阔的松树林,到地头上这片堆得厚实的秸秆堆,从呱呱坠地,到学会走路,从懵懂的少年,到深谙世事的大人。多少年了,它们镌刻在身体里,在我的心头上肆无忌惮的生长开来,发芽,开花,结果。愈加开阔,愈加深刻。那是长在身体发肤血液里的纹理,勾勒家的轮廓。家在哪,心就在哪。那是老房子顶上长势汹涌的瓦松,迎风而立,召唤你回家的脚步,奏响回家的号角。

            日子淹没在风里,春夏秋冬,家门口的小树悄无生息地长大了。

            春天的时候,早晨还没醒,屋檐下就叽叽喳喳地响个不停了。那是燕子飞回来了。它们一会儿飞出去,一会儿又飞回来,辛勤地修葺着它们的小窝。木门上的棉门帘还挂得严严实实,屋里的水缸还有浅浅的冰茬,土炉子上铁皮水壶里的水有些响边了。从纸窗上伸出来的烟囱,懒散地冒着青烟。风一来,窗纸发出窣窣的好听的微弱响声。太阳出来了,躺在被子垛里的大黄猫撅着屁股使劲地伸了个懒腰,一个箭步跳下地去,熟练地跃过木门槛,出门撒欢儿去了。花喜鹊站在树枝上,家门口的杏树悄无声息的发芽了。

            我寻着炊烟的方向,在回家的路上了。寻找“黏”的味道,拾取年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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