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序的脚步真快,只在一个转身间,降温了,冬天到了!
九月授衣。冬天的第一个节日是十月一日,是冬祭的日子,有送寒衣的习俗。此俗流行较早,南宋孟元老在《东京梦华录》中已有描述,北宋京城汴梁在夏历九月下旬即有“卖冥衣靴鞋席帽衣段,以十月朔日烧献”的,明清以来,此风未变。立冬前后几天,街上多了许多买纸衣的摊子,摆着纸钱、香烛、鞭炮、纸衣,花花绿绿的。纸衣都是成套的,印着“寿”字花纹,覆着塑料膜,平平展展,有帽子、上衣、裤子、鞋子。夜幕四合,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中,到处都是送寒衣的人。寒冷的冬天,起于这个有温度的节日。
春耕夏种,秋收冬藏。一立冬,万物都收起了春的蓬勃,夏的张扬,在冷空气的凛威中,变得低调内敛。月季经过最后一次修剪,没进黄杨冬青丛中。玉兰收紧毛茸茸的花芽,木槿将自己柔弱的心事锁在风铃一般的嫩苞中。松树柏树结起坚硬的绿壳。核桃、法国梧桐哗啦哗啦地落光阔大的树叶,隐入洋槐白杨中。工人们提着铁桶,一刷子一刷子,将大白粉均匀地刷在树干上。树们穿着长筒白靴,干干净净,工工整整,不怕虫咬,不怕冷冻,很是精神。树林里弥散着淡淡的大白粉的味道,落光了叶子的枝条在等待一场雪。林间撒下一把麻雀,叽叽喳喳,啄食未落的山果。
萝卜叶子上结了白霜,挑个天晴的好日子,拔萝卜。在地头向阳处挖个大坑,将剃过头的萝卜倒进去,填上土。白菜铲下来,一朵挨一朵,紧紧挤在院子的角落里,盖着塑料继续生长。有了这些大白菜,冬天的小院是富足的,老百姓的生活是安稳的。洋芋胡萝卜在地窖里睡大觉,窖里暖和,胡萝卜已经长出了白色的绒根,细细密密。辣椒黄瓜油菜钻进温热的大棚中,舒舒服服,在严寒中开出一朵一朵娇艳的花,结出一颗一颗丰硕的果。看灯花躺在日渐冻实的地底下,鼓涨出一个又一个花苞,饱满而坚挺。自来水管裹着厚厚的保温棉,镢头镰刀收进了柴房。牛羊披着长长的毛,刺猬在洞里呼呼睡去。人穿着厚厚的棉衣,戴着手套,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冬日里最美的风景是柿子树林。一颗颗大柿子,悬霜照采,凌冬挺润,艳艳欲燃,素净而纯洁,在寒霜的浸刷下变软变甜,最是入画的一景。小学生看了柿子树林,在作文中写道:“柿子挂在枝头,红通通的像灯笼,像太阳。咬上一口,甜甜的,涩涩的。”野棉花扯起白絮,丝丝缕缕。向阳处的草,绿成了青色。太阳暖暖地晒着,村庄沐浴着暖阳。老人们聚在一起打纸牌、谈闲话,时不时眯着眼睛看一看太阳:“这天气,暖得不像个冬天!”得有点雪,才像个冬天。“可别急,说冷就冷了,时节要紧!”
大地一片空旷,像一幅木刻画。
一年好景,最是橙黄橘绿。冬天的水果是桔子、橙子、柚子、柿子、黑梨、冰糖雪梨、苹果,热热闹闹,红红火火。桔子、橙子、柚子是南方水果,来自遥远的四川、广西。最先登场的是青皮桔,整车整车地叫卖,价格便宜。青皮桔因色青而名,但皮色并不是青色的,是绿色的,绿中透着黄,完全成熟后的青皮桔是金黄色的。青皮桔酸味浓,咬一瓣,嘴得吧唧半天。砂糖橘稍迟,较为金贵,装在塑料筐子里卖,黄亮黄亮的,看着都甜。红桔上市的时候,是天正冷的时候。红桔大小匀称,状如灯笼,很喜庆,也甜,称为“蜜桔”,没有扩大其词。桔子都带着绿色的叶子,很新鲜。柚子刚从树上摘下来,散发着清苦的味道。黑梨产自渭河北岸的榆盘镇、嘴头乡,原本红色,经过一个冬天的沉淀,已经完全黑透,成了一个冰疙瘩。夜半三更,热炕暖火熏得人头昏脑涨,取一颗黑梨,浸在凉水碗里,过个十多分钟,梨外结层冰壳。敲破冰皮,放进嘴里,清凉爽口,酸甜甘美,一下子足了精气神。有一种产自陇西的化心梨,像黑梨,是黑梨界的“李鬼”,果肉、果核早已化成了汁水,连汁带水,一股脑儿吸进去,醍醐灌顶,直入肺腑,滋味虽不如黑梨,也还不错。黑梨与化心梨,都是醒酒的佳品。冰糖雪梨皮薄肉白,适合煮水喝,是清热止咳的良药。苹果产自本地,糖心富士,爽脆甘甜。
冰糖葫芦新蘸的,还挂着冰,晶莹透亮。毛栗子大量上市,混合着黑黝黝的沙子,在炒炉里翻滚。炒好的毛栗子盛在大盘里,苫着红棉布。揭开棉布,热气腾腾,烟火撩人。旁边挂着的小喇叭里,一遍一遍重复着“糖炒栗子,软糯甜香,好吃不贵,现钞现卖,甜得很!甜得很!”红薯装在大车上,细而长,一根根码放得整整齐齐。这些红薯,是经过改良的品种,毛栗子味的,比毛栗子还好吃,名字就叫“板栗红薯”。还有一种“干面红薯”,来自陕西杨陵。“干面”者,只是商家招徕顾客的噱头,与板栗红薯其实是同一种东西。下雪了,围着火炉,烤两个红薯,喝两杯罐罐茶,再翻两页书,乐事也!
冬天适合吃馓饭。馓饭又叫“懒人饭”,做起来容易,吃起来热和。洋芋切块,倒半锅水,点火烧水。水开后,左手握面,徐徐撒入锅中,右手拿木杈不停搅动。待到稀稠正好,锅里不停冒起面泡时,倒进半盆酸菜,即可。一人舀一碗,先撒一层细盐,再抹一层油泼辣子,最上面铺一层咸菜,白的白,红的红,绿的绿。这是吃馓饭的固定程序。咸菜是初冬腌的,在以前,冬天少菜蔬,家家都腌咸菜。将绿葱、红辣椒、白萝卜、胡萝卜、包菜等切碎,拌上粗盐,加凉开水,存入缸中,压上青石。随吃随舀,越吃越有味道,是冬日里最为清脆可口的滋味,可以从秋天一直吃到来年春天。如今,菜市场上终年有鲜菜,但许多人家依旧腌咸菜,大缸大缸地腌。城里的饭店一到冬天,专门推出馓饭套餐,配着荤素十数个小菜,是阔绰豪华的吃法。吃馓饭,还得在家里,一家人围坐炕上,转着碗,咋嘴咂舌。两碗馓饭下肚,额头冒汗,肚里熨熨贴贴,周身和和美美。冬天还适合吃暖锅,吃火锅。
虽说“冬至阳来复,草木渐滋萌。”可在北国,到了冬至,天才开始真正变冷,大地冻成一个冰坨,真正到了“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时候。冬至大如年,家家吃饺子。冬至日如果不吃饺子,会冻掉耳朵。渭河流域温棚里的韭菜闪亮登场,粗壮的茎长过半尺,叶子宽展肥厚。根部夹杂着湿热的泥土,很新鲜。包顿新韭饺子,一咬一口水,辛香鲜嫩,是春天的味道!房檐下的冰凌尺八长,都快挨到了地上。儿歌唱到:“一根草,倒挂起,冬生春死不沾泥。”小孩们都知道唱的是什么。大人告诫小孩,千万别扳冰凌玩,否则兔子会啃掉麦苗。呵!天寒地冻,小麦在雪被下睡大觉,有什么可怕的呢?
到小寒大寒跟前,正是乡人所说的“瞎四九,五阎王”时节,天上飞着刀子,真他妈冷!尽管地上冷,地下却阳气涌动,直透地面,春的气息已经很浓。瓷盘里的水仙,开出金盏银瓣,生炉子的屋内,海棠枝头红意点点,雪地中的腊梅,已经张开檀口,吐出磬心。喝一碗黏稠浓香的腊八粥,迎春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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