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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如此热爱金瓶梅——十九回评

我们如此热爱金瓶梅——十九回评

作者: 1eba588e1764 | 来源:发表于2018-11-01 19:34 被阅读50次

    第十九回 草里蛇逻打蒋竹山,李瓶儿情感西门庆

    (第十九回 草里蛇还打蒋竹山,李瓶儿情感西门庆)

    一、陈潘偷情第一步

    上一回末,潘金莲初见陈敬济,“见小伙儿生的乖猾伶俐,有心也要勾搭他”。接着便是“日近日亲,或吃茶吃饭,穿房入屋,打牙犯嘴,挨肩擦背,通不忌惮”,从言语亲近逐步过渡到身体摩擦,心照不宣暗通款曲十余天矣。

    这一回初,新花园终于完工,西门家众妻妾选择良辰吉日开门赏园,这时候作者又一次“调侃”吴月娘。女人们欣赏完园子,就让下人摆上酒席,接着吴月娘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我忘了请姐夫来坐坐”。于是假装“坐坐”之余,趁着吴月娘等人下棋观棋,陈敬济与潘金莲在花园里第一次正式偷情。

    这次偷情从过程上说是陈敬济想与潘金莲接吻,却被拒绝了,随后被孟玉楼瞧见并打断,因此失败了,然而从效果上看,这次偷情却是非常成功的。所以,下面我们来观照一下这个与西门庆完全两样的偷情经历。

    “金莲且在山子前花池边,用白纱团扇扑蝴蝶为戏。不妨敬济悄悄在他背后戏说道:‘五娘,你不会扑蝴蝶儿,等我替你扑。这蝴蝶儿忽上忽下心不定,有些走滚。’那金莲扭回粉颈,斜瞅了他一眼,骂道:‘贼短命,人听着,你待死也!我晓得你也不要命了。’那敬济笑嘻嘻扑近他身来,搂他亲嘴。被妇人顺手只一推,把小伙儿推了一交。”

    美女团扇扑蝴蝶,一个古典文学标志性的绝美意象,在《金瓶梅》里得到了世俗的摹写。这“蝴蝶儿忽上忽下心不定”,是蝴蝶在飞,也是潘金莲的心在飞。并且它还一直飞,甚至飞到了《红楼梦》的滴翠亭,飞到薛宝钗的身边,“一上一下随风蹁跹”。无疑,无论是潘金莲,还是薛宝钗,都是很美很美的,然而小说对于古典诗词审美意象的深度解构总是让人“触目惊心”,薛宝钗扑蝴蝶不过是偷听小红和坠儿私密谈话的前奏,而潘金莲扑蝴蝶却是与女婿陈敬济偷情的开始,薛宝钗转头就嫁祸林黛玉,潘金莲转头就是陈敬济的一个吻!

    陈敬济说的“忽上忽下心不定”,因此要扑定,显然这暗喻了两人的偷情关系。而潘金莲的回答是,“你待死也”,“你也不要命了”,潘金莲自然深知偷情的危险性,尽管是她主动勾引,但这次是陈敬济主动回应,因此这个“也”字充分表明了潘金莲已经默认了这段“燕约莺期”。这是他们第一次偷情,也是他们确定“恋爱关系”的开始

    绣像本评点者对此段文字给予了极高的赞誉:“情甚,真千金不能移易一字”。作为《金瓶梅》大背景下的小道故事,大主题下的花边新闻,陈潘偷情从这两回开始慢慢写开,但与其他任何一个“一触即发”的火热性爱相比,他们每次都被作者狠心地“棒打鸳鸯”,“浅尝辄止”就匆匆别离。然而正是这样的日积月累,“偷”不如“偷不着”,二人的欲望犹如活跃的火山一般随时期待着爆发。

    二、李瓶儿的幸福观

    另一边,被李瓶儿招赘入门的蒋竹山,没过多久就露出了狐狸尾巴:

    “你本虾鳝,腰里无力,平白买将这行货子来戏弄老娘!把你当块肉儿,原来是个中看不中吃腊枪头,死王八!”

    或许在当初的李瓶儿看来,蒋竹山一团谦恭的背后至少应该有正常或者不错的性能力,然而他竟然需要依靠性药方能助兴,这让李瓶儿瞬间失望到极点,赶出房门不说,还聐聒着算账,查算本钱。

    从这里我们似乎发现,当一个男人无法在性上满足她时,她在钱上也不能满足他,为此不惜犯险也要控制一切。

    由此,我们就能理解:为什么李瓶儿手中的钱花子虚连数量都不清楚;为什么李瓶儿会用最主动的方式勾引西门庆,甚至不惜气死丈夫;为什么会将巨额财宝转存西门家,继而后悔不迭;为什么会为蒋竹山开药铺买驴子,继而每天查账不已。色和财是李瓶儿最重要的两样东西,是无亲无故空虚寂寞的她,存活于世的唯一依托和希望。要想改变这些,或许就只能等上天赐给她一个孩子。

    到了这一回里,西门庆不过是想教训蒋竹山出一口气(他并不知道李瓶儿和蒋竹山之间的性不和谐),找了两个流氓,打了他一顿,敲诈了三十两银子,也就把这事“丢下了”。主动的依然是李瓶儿,她在蒋竹山“出事”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扫地出门:

    “妇人本钱置的货物都留下,把他原旧的药材、药碾、药筛、药箱之物,即时催他搬去,两个就开交了。临出门,妇人还使冯妈妈舀了一盆水,赶着泼去,说道:‘喜得冤家离眼睛!’”

    很显然,李瓶儿已经从这场“教训”里看个明白透彻,外表斯文的蒋竹山无势无力,指望他过日子终究是要受人凌辱的,更何况他还“腰里无力”呢。所以,这时李瓶儿又回心转意望眼欲穿地巴望起西门庆来了。

    或许,从懂事起,幸福就与她无缘。我们可以理解深闺之中的李瓶儿难言的寂寞,她和《金瓶梅》里的许多女人不一样,她的性并不需要换得钱或者权,她所缺乏的是一个女人所理应拥有的最基本的那些东西。或许现代的我们更容易理解性对于她的意义,也许这是衣食无忧的她排解孤独与苦闷的唯一方式。她没有改变命运的自觉性,也没有太多改变命运的契机,所以她只能期待西门庆的回心转意,毕竟,她还有大笔财宝在他家里。

    三、终于嫁进西门家

    八月上旬,李瓶儿赶走了蒋竹山,一个人“茶饭慵餐,娥眉懒画,把门儿倚遍,眼儿望穿”地挨了几天,终于到了八月十五中秋节。

    这不是一个普通节日,这是吴月娘的生日。还记得十四回潘金莲生日时女人们的约定吗,李瓶儿生日正月十五时,西门家妻妾去狮子街房子拜访李瓶儿,吴月娘生日八月十五时,李瓶儿还来看望西门家娘们。正是靠着这个约定,李瓶儿给吴月娘送了一份礼,顺便找玳安给西门庆捎个消息,表个态——“悔过来,一心还要嫁爹(西门庆)”。

    对此,自感受辱的西门庆格外骄傲起来,淡淡地回答,“既是如此,我也不得闲去。你对他说,甚么下茶下礼,拣个好日子,抬了那淫妇来罢”。

    你见过娶亲结婚也“不得闲去”的新郎官吗!也别下什么礼了,直接抬回来——就差没让李瓶儿自己走过来了!

    终于,到了八月二十日,“一顶大轿,一匹缎子红,四对灯笼,派定玳安、平安、画童、来兴四个跟轿,约后晌时分,方娶妇人过门”——“折腾”了许久的李瓶儿如愿以偿嫁进了西门家!

    没想到清河县顶级白富美嫁进西门家居然只有这么几个字,清冷得堪比偷娶潘金莲。然则潘金莲毕竟是被男主角心花怒放地迎进门的,李瓶儿的花轿到了家门口却“半日没个人出去迎接”。谁让吴月娘和西门庆刚刚开始冷战呢,最后孟玉楼看不下去了,硬是说服吴月娘出去。我们可以想象,在轿子里的李瓶儿是多么的痛苦难挨,悔恨、心酸、百感交集?

    这还不是最苦的!

    从二十到二十二日,连续三天,西门庆都不进新娘房。我们难以想象,这时的李瓶儿如何熬过三天里的一分一秒。到了第三天夜里,李瓶儿“穿一身大红衣裳”,“饱哭了一场,可怜走到床上,用脚带吊颈悬梁自缢”。

    在民间传说里,午夜时分穿着大红衣服上吊是会化为厉鬼的,而厉鬼定然是要报复的。于是,我们很有兴趣疑问,假如李瓶儿化为厉鬼,她会找谁报复呢?是报复西门庆的迟到,还是报复吴月娘的反对,还是报复潘金莲的两面三刀?甚至是,蒋竹山闯进了她的生活?作者自己也不愿考虑这个问题,于是赶紧让上吊的李瓶儿活回来。

    这时候,西门庆终于到李瓶儿的房里,开始了“李瓶儿情感西门庆”的片段。这是李瓶儿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表演

    对此,我们想起了第八回潘金莲那场决定命运的祝寿,濒临绝境的她用一根簪子见到了西门庆,用另一根簪子挽回了西门庆;而李瓶儿呢,簪子用了,钱也几乎全到了西门家,害死花子虚、驱逐蒋竹山,人也终于来了,但却在三天空房的无法忍受的羞辱下自寻短见。

    相比之下,顺境中,潘金莲更喜欢按着自己的意愿和脾气肆无忌惮的生活,而李瓶儿则比她用心许多,她会尽一切可能用钱八面逢源,此时,潘金莲不如李瓶儿;而逆境中,李瓶儿就完全不如潘金莲了,我们可以从死的决绝中看出她的期望和绝望,那期望是如此的焦急,那绝望又是如此的悲凉。或许正是这样,最终李瓶儿败给了潘金莲,因为她顺境中的武器——钱——对潘金莲作用甚微;相反,潘金莲在逆境——失宠——中,迸发出的嫉妒和报复的力量太过惊人了。

    这天夜里,西门庆拎着打过潘金莲的马鞭子进花园李瓶儿的房里了。

    迎春、绣春赶到空房子里了,孟玉楼、潘金莲、春梅将门关了,不许一个人进去,都躲在门外偷听。花园美人帮第一次“聚首”花园竟是这样的场合……

    西门庆说的第一句话是:

    “淫妇!你既然亏心,何消来我家上吊?你跟着那矮忘八过去便了,谁请你来!……我自来不曾见人上吊,我今日看着你上个吊儿我瞧!”

    《金瓶梅》的作者真是狠啊!我总是想,如果我是李瓶儿,这时候找个地缝钻都来不及。作者是这么写的,“越发烦恼痛哭起来”,挨了几下马鞭子,“脱去上下衣裳,战兢兢跪在地平上”,我们很难想象甚至很难理解,这个刚刚尝试过死亡的女人,这个裸跪在自己曾经不顾一切主动追求的男人面前的女人,此刻心中多么的悲哀!

    然而,现在不是来吵架,不是来搏斗生死的啊,西门庆答应孟玉楼三天后进李瓶儿房里,李瓶儿终于等到了正面交流的机会,他们的目标是要和解啊,否则绳子又送来了,真“上个吊儿”给她们瞧瞧?

    台阶是西门庆先找的。他责备李瓶儿干嘛那么快嫁给蒋竹山,怎么不等等,更何况竟然出钱让他来抢生意?

    对此李瓶儿有了充分的辩解余地,先说我想你想到生了病,因为看病被医生骗了——他说你上东京去了,没想到他是个“债椿”,所以我赶走他了。

    半真半假,但也符合逻辑,算解释过去了吧?这时候西门庆来了一句心里话:

    “说你叫他写状子,告我收着你许多东西。你如何今日也到我家来了!”

    我们之前一直将收东西的“罪过”赖在吴月娘身上,当然吴月娘最多只能算帮凶,一个积极主动的帮凶。反过来说西门庆,他终究还是害怕花大,害怕花家“写状子,告我收着你许多东西”,所以不由自主地抛出这个心里话。

    当然,这也是李瓶儿的心病所在。然则既然已经嫁来,志在和好,此事我们再也休提了——“你可是没的说。奴那里有这话,就把奴身子烂化了。”

    打也打了,哭也哭了,台阶也找了,心病也解了,委屈算是卖尽了,还能做什么呢?

    接着西门庆跟李瓶儿“坦白”:你就是告我,我也不怕。欺负蒋竹山的流氓,就是我找的,你服不服呢?

    这又是一个新的和解台阶。李瓶儿开始奉承:“奴知道是你使的术儿。还是可怜见奴,若弄到那无人烟之处,就是死罢了。”

    很舒坦是不是?西门庆怒气消了一大半,终于他抛出了最后的橄榄枝——我和蒋竹山比,谁强?

    哈!这个问题让我想起《晋书》上的一段故事:匈奴王刘曜攻破洛阳,俘虏了白痴皇帝司马衷的羊皇后,刘曜将其纳为己有,并问:“吾何如司马家儿?”这个唯一做过两国皇后的女人淡定答道:“胡可并言?陛下开基之圣主,彼亡国之暗夫……妾生于高门,常谓世间男子皆然。自奉巾栉以来,始知天下有丈夫耳。”

    自从得到您的宠幸,才知道天下原来有大丈夫啊!一句话就让刘曜照顾了她一辈子。现在我们看看李瓶儿是怎么说的:

    “他拿甚么来比你!你是个天,他是块砖;你在三十三天之上,他在九十九地之下。休说你这等为人上之人,只你每日吃用稀奇之物,他在世几百年还没曾看见哩!他拿甚么来比你!莫要说他,就是花子虚在日,若是比得上你时,奴也不恁般贪你了。你就是医奴的药一般,一经你手,教奴没日没夜只是想你。”

    这马屁比羊皇后的还生动,对吧?

    可以看到,标题的“情感”二字无非是作者又一次皮里阳秋的玩笑。这里没有多少情,有的不过是财和色,是人生欲望和利害关系。李瓶儿卖尽了委屈,百般的奉承,最肉麻恶心的话也说了最后再加上那句刻骨铭心的“医奴的药”,终于“把西门庆旧情兜起,欢喜无尽”。即叫春梅:“快放桌儿,后边取酒菜儿来!”……

    他们本来就是相互欣赏的“天生一对”。过去的“误会”不过源于“大难临头”,同林鸟尚且可能各自飞,何况他们只是地下情?于是,在一个共同的台阶——蒋是地砖、西门是天——下,在一个共同的志趣——你的性是医我的药——上,两人终于达成了和谐。

    李瓶儿终于嫁进西门家,《金瓶梅》故事更加五彩缤纷的一幕即将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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