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着江边的小镇夜晚有些凄凉，暮色刚刚褪去街道便不在见什么人影，两排歪歪扭扭的路灯杆发着暗黄色的灯光，灯光下向远飞的萤火虫，忽闪忽闪地越来越昏暗。
码头斜对面的民房突然熄了灯，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是一对刚搬来不久的夫妻，老婆睡的正香，可老公却没有一丝困意。
头发凌乱一脸胡渣的男人呆呆站在床前，那双木讷的眼神直直盯着床上熟睡的妻子。
方方正正的抱枕顺着他的手腕自然下垂，似乎没那么干涸的喉咙却不停的吞咽着口水，腮上精壮的咬肌随着吞咽动作浮隐浮现。
绵软的抱枕逐渐开始扭曲变形，泛起的青筋让那只看起来纤细的手臂粗壮不少。
木讷的眼神随着抱枕缓缓抬起变得越发阴暗。
1
急诊室的灯牌熄灭，大门缓缓敞开，满头汗水的医生摘下血迹斑斑的手套：“谁是病人家属！”
走廊边上钢制板凳的一侧，穿着半截外套和一只皮鞋的男人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空洞的眼神一眨不眨的看着地面，微微撕裂的嘴角上粘着才干不久的血渍。
耳边的哨声让他的脑袋嗡嗡作响，他并没有听清手术医生那句透亮的喊话，只感觉耳朵里流过一阵混浊的白噪音。
“病人家属！！”
白噪音接二连三传出，男人开始有了反应，他缓缓抬起头，身体带动满是淤青的脖颈艰难的一点点侧过身。
当看到那一身沾满红色斑点的白大褂时，他那双布满血丝的丹凤眼猛然睁大。
下一瞬间，半截外套的衣角硬是拖拽着钢椅一米多远。
“医生！我老婆！......我老婆怎么样了！”
“医生！她没事吧！！是不是没事？！”
焦急的苏浩左右晃着脑袋，眼球随着视野中的重影不停的震颤，相隔五尺却无法分辨医生的准确位置，他只能死死握着那只被大力挤压到没有了血色的手。
也算见过世面的手术医生并没有慌乱急切抽出那只麻木的右手，而是任由他揉捏着。
“请冷静......”
“已经度过危险期，她现在是安全的。”
“什么？说的什么？......说话呀！”看着那张蠕动却没有半点声音的嘴苏浩手上的力道又加大了几分，情绪更为激动。
“已经没事了！”面部有些扭曲的医生忍着疼痛用手护住嘴巴凑到他耳边再次提升分贝：“我说！！她已经没事了！！”
刺耳的白噪音流过头皮传出的震感让他下意识的松开了紧握的双手，他用力揉搓挂着些许泥土的耳朵：“我听不见！我听不见......”
“医生我听不见你在说什么！”
“医生！我聋了，聋了！”
“先生，冷静一下！......”医生同身后的护士一起上前制止那只不停拍打自己耳根的手。
逐渐......苏浩眼前的两对重影开始慢慢重合，接着眼前一黑，没了动静。
今天本该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一是庆祝他们结婚三周年的纪念日，二是庆祝家里即将迎来新的小成员。
小家伙的到来无疑给了一个天天讨好别人家孩子的苏浩一记幸福的暴击。
早上的他当得知梅雪怀了身孕，兴奋到手舞足蹈了整整一个多小时，浮夸的动作差点踩死家里抱养了三个月的小奶狗。
那根装着尿液的验孕纸也不知道被他亲了多少遍。
“呀！你好恶心啊！！！”
当然，这么令人兴奋的事儿肯定不能被无聊的工作所打扰，苏浩推掉了手上所有焦头烂额的项目硬是腾出了五天假期陪梅雪来一趟说走就走的旅行。
可是啊天意弄人......就在两人拎上行囊开着那辆阶产级小破车前往千里之外桃花度假村的路上时发生了意外......
高速路上因苏浩没有注意到路边的警示三角牌，临撞之际猛打方向盘，车身不受控制旋转270度后冲出了护栏。
一百二十码的高速路一旦发生车祸必然九死一生，好在护栏外不是百米悬崖而是一片茂密的山林，在粗壮树枝的弹力下及时扯住了车速没有造成翻滚。
苏浩的头被死死挤在了门框与气囊之间动弹不得，他费力的将镶进空调出风口的手抽出，皮肤的撕裂感让他痛苦不已：“啊！！！！”
气囊挡住了视线让他无法看到梅雪的情况只能用手来摸索，他发着微弱的气声：“老......老婆，你......你怎么样了？”
“老婆......梅雪你......你说句话。”
“说句话。”
无论他怎么叫，梅雪那边都没有半点回应。
粘稠的液体顺着他的指尖流向手腕，他用手搓了搓，接着硬是从气囊边上挤出了半张脸可还是看不见副驾驶的情况。
他把手抬过气囊的上方拧着眉迫切想看清手上的液体，可撞击后的视线始终处于模糊状态只能看到一个手的大体轮廓。
但钻进鼻子里的腥味让他有种不好的预感，几秒后视线里模糊的残影开始慢慢消退，眼前的一切开始逐渐清晰。
那是一只猩红沾满泥土的手......
下一瞬间他忍着疼痛使出全身力气将头抽离气囊的挤压，伴随着痛苦的嘶吼：“啊！！！！”
梅雪一动不动的坐在那，睁圆了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神态垂直般盯着面前那扇破碎不堪的挡风玻璃。
“老婆。”苏浩小心翼翼的摸着她的脸：“没没......没事吧。”
苏浩那双畏恐的目光顺着梅雪的身体慢慢下移，他傻眼了。
一根腕臂粗的树枝横向从梅雪的腰间穿过......
2
人算是抢救回来了，但留下的后遗症却比死还痛苦。
瘫痪，那个热衷于生活和健美的女神如今只有脖子能动了。
病床上那张俊俏苍白的脸还在混混欲睡，不知道当她醒了以后知道这一切会怎么样。
病床前坐在地上的苏浩已经哭到哭不出眼泪了，红肿的眼睛里装满了悔恨，他握着苍白到没有血色的手轻轻贴在脸上， 嘴里发着小声的悲鸣，下一瞬猛地一巴掌抽在了自己的脸上。
接二连三连打了七八下才肯罢手......
“老公。”一个沙哑甜美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梅雪醒了，倦容下一双纯真的目光呆呆看着苏浩脸上深紫色的巴掌印。
她不理解苏浩的行为，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打自己。
看着自己心爱的男人如此狼狈模样，她迫切的想要摸摸那张脸。
可愚钝的身体却怎么都无法被支配，她感受不到手的位置，脚的位置，仿佛每一根控制神经都被切断。
她吃力的微微仰起头，目光紧紧贴在下眼眶打量着被子包裹下的身体。
清澈的目光里逐渐泛起一丝焦虑，平稳的呼吸开始慢慢加快。
她不理解明明手脚都还在为什么自己感受不到？
没有疼痛，没有麻木，感受不到一丝血液的流动，就像是一具接在自己头上的尸体。
焦急的目光慢慢转向那张狼狈的脸，伴随着情绪：“老公......我怎么了？”
面无表情的苏浩轻撇了一眼她，然后默默低下了头，他不敢与她对视，更不敢告诉她事实的真相。
“苏浩你说话。”梅雪的心跳开始慢慢加快，脑子里混沌一片，时不时闪出车祸的画面。
咚咚......
微弱的敲门声传来，接这走进一男一女，是那名带着眼镜的手术医生和护士。
二人脸上挂着些许沉重，医生来到病床前看着低头不不语的苏浩和一脸疑惑的梅雪似乎感觉到了点什么，他脸上挂着一丝牵强的笑：“还行，醒的要比预期的早。”
情绪有些激动的梅雪目光转向一脸假笑的医生，带有一丝质问的语气：“医生，我为什么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我怎么了？”
“嗯......”医生收起笑容轻抿了一下嘴唇，和她对视了几秒，接着朝身后端着药盘护士说：“小张，先换药吧。”
“为什么你们都不说话？！”梅雪有些急了，苏浩和医生的表情让她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
“医生？”
此时的梅雪就像空气一样不被人关注，没人回答她的话。
“小张，记得把输液速度调慢一点。”
“好的。”
医生将床头柜上的仪器调好之后，来到苏浩跟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紧接走出了病房。
呆滞的苏浩嘴角微微抽搐，他将梅雪的手轻轻放进被子，抽出她嘴里的刘海，温柔的抚摸了下她的额头，接着也走出了病房。
走廊里的张医生已经等他有一会了。
“去我办公室吧。”
张医生端来一杯水放到苏浩面前：“不吃不喝可不行。”
一脸低迷的苏浩慢慢抬起头，眼泪再次润出眼眶：“我不知道该怎么对她讲。”
张医生摘下眼镜擦了擦镜片：“我来跟她说吧，总要知道的。”
“就......就没有一点恢复的可能嘛？”苏浩颤抖的声线夹杂着气声，眼神中的渴望越发强烈。
张医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看着他，好久之后微微摇了摇头。
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会先来，幸福对他们来说仿佛是一件很遥远之前的事情了。
苏浩和梅雪是高中同学，从相识到相恋再到婚姻这一路整整走九年，无数的坎坷和打击他们都走了过来，但这一次却是致命的......
病房外的苏浩木讷的眼神透过窗户看着里面嘶吼挣扎的梅雪。
每一次怒吼都会深深扎进他的内心，最心爱的人变成这副模样，那种无力，痛苦，扭曲反复将他撕扯。
３
经过三个月的调养梅雪出院了，苏浩也辞去了金饭碗的工作，决定在家里设立工作室从网上接一些订单来维持生计。
曾经的行业精英沦为了家庭护工，一把屎一把尿的生活整整维持了五年的时间。
家里办公的局限性让苏浩的收入一减再减导致最后只能卖房继续维持生活。
从城市的CBD搬到了偏僻小镇，对于苏浩而言事业没了前程，生活没了希望。
......
清晨的敲门声吵醒了电脑前的苏浩，他坐起身揉了揉眼睛打了一个长长哈欠，顶着凌乱的头发来到大门前。
打开门的那一刻苏浩顿时来了精神：“妈？”
门外拎着斜挎包拉着脸的女人正是苏浩的母亲张雪梅。
一年多没见的儿子并没有勾起她作为母亲那颗慈爱的心相反更像个上门要账的债主。
“妈你咋来了。”苏浩的话语中有些尴尬。
“我来看看你的新家。”张雪梅的话语中带有一丝讥讽，接着推开苏浩径直走进屋内。
她仔细的打量了一下这个狭小到只有三十平米的屋子。
一室没有厅，马桶的旁边便是厨房，烟油味和马桶味道参杂一起。
张雪梅皱着眉头推开卧室门，难闻的酸味相比外面更是刺鼻，床上那张苍脸上挂着生硬的笑“妈！”
她没有走进卧室，站在门口嫌弃的目光在梅雪身上短暂停留再次关上房门。
回到客厅意味深长的目光瞥了一眼不自在的苏浩，低声道：“我买的东西在下面你跟我下去拿一下。”
狭小的楼梯小到张雪梅略显肥胖的身躯都要微微侧身才能行走，她蹑手蹑脚的一步步走下楼，嘴里时不时絮叨着：“这哪是人住的地方！！”
苏浩走出阁楼来到空空如也的街道，环视了几圈都没看到张雪梅口中的东西：“妈，东西呢？”
“东西在超市！”张雪梅没好气的回了句，紧接揪着苏浩的衣角就往一边拽：“你给我过来！”
像被拉着狗绳的苏浩无奈叹了口气，母亲刚进门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何尝猜不到拿东西就是个幌子，他已经模拟好了接下来不友好的对话。
气喘吁吁的张雪梅足足走了几十米才肯停下来，一屁股坐在了码头的石墩上：“呼——”
苏浩讨好式的拿过母亲手里的包，随口说了一句：“妈我们长话短说。”
“为什么？”
“我们这样梅雪会多想的，这段时间食欲好不容......”
此话一出这让本来就拉着脸的张雪梅直接急了，她瞪着眼指着自己的鼻子打断道：“我是你妈！”
“我多跟自己儿子说句话怎么？”
“怎么了？！”
见张雪梅的脸气的通红苏浩紧忙摆出投降的手势：“好好没怎么没怎么......妈你怎么知道这儿地址？”
“你不跟我说我不能问别人么？你卖房子为什么不跟我讲？”
“......”苏浩一时语塞，尴尬笑了笑打着哈哈：“我最近打算跟你讲的。”
“你还当我是你妈么？这么大的事儿都不跟我商量。”
“说卖就卖了！ ”
他擦了擦脸上的吐沫星子，嬉笑的表情变得有些黯然，他漫不经心侧过身将脚下的石子踢进江里：“我也不想啊，又能怎么办呢。”
“没钱可以跟我讲啊，我有啊！”
“那是你们养老的钱......”苏浩嗅了嗅鼻子牵强一笑：“现在挺好，最难的时候也过去了。”
“你觉得现在好嘛？”眼含泪霜的张雪梅指了指那栋破旧的阁楼，低声梗咽道：“你就打算在这小仓库里过一辈子嘛？”
“妈——”苏浩慵懒的拉了个长音，一脸无语：“这不是仓库。”
“还没我们家的仓库大呢！”洪亮的发音让张雪梅的脑袋有些懵，她重新坐回石墩闭着眼拍了拍脑门。
“妈 ，没事吧？”
张雪梅推开苏浩上前搀扶的手，长出一口气喃喃自语着：“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什么不行？”苏浩疑惑道。
“我明天就叫你爸把行李给寄过来，我也住这。”
一瞬间苏浩瞪大了眼睛：“啊？”
“啊什么啊？”张雪梅起身拎起斜挎包：“回去！”
“妈！”苏浩苦着脸，讨好式的拉住她的手腕：“别闹了妈，这哪还有睡觉的地儿啊。”
“你还知道啊！别说了，我决定了。”眼神坚定的张雪梅掏出兜里返程的汽车票撕了个粉碎：“我睡沙发你睡地板，从明天开始梅雪我来照顾，你他妈给我出去工作！”
不知所措的苏浩挠着头原地转了圈圈，接着朝张雪梅头也不回的背影大声喊道：“妈！！梅雪她已经够难受的了！”
张雪梅停下脚步擦了擦眼角上的泪水，抽了抽鼻子接着收起怜爱的目光，回过身几个大步来到苏浩的面前，几乎咬着牙说道：“我儿子今年才32岁......他还有大好人生，我不想他因为一个废人就这样毁了自己，我不管梅雪的遭遇是拜谁所赐你不用拿道德来绑架我，我只知道作为一个母亲的职责是希望自己儿子好。”
苏浩呆愣的杵在原地，愕然的目光里逐渐蒙上一层雾气，这一次他没在反驳母亲的话，他清楚母亲的决定很难改变。
与此同时阁楼上那张苍白消瘦假装睡着的脸上一颗泪珠顺着眼角滑落在了枕头上。
4
狭小的卧室里苏浩蹲在床头手里拿着一碗梅雪最爱吃的草莓沙拉。
“来张嘴，啊——”
一勺又一勺，苏浩脸上总是挂着让梅雪最舒服笑容，几年如一日。
“那家今天没开门，我在他隔壁那条街买的，也不知道这家做的好不好吃。”
梅雪抿着嘴巴上的奶油，水润明亮的大眼睛勾勒出两扇不太明显的月牙状，微微点了点头。
砰！砰！......
几声浑厚的闷响传进卧室差点吓掉苏浩手里的碗，他连忙起身来到门前循着声音望了过去。
一条躺在菜板上的黑鱼早已没了生命迹象，但屠夫手中的刀却丝毫没有要罢手的意思，一下又一下，一下比一下重。
看着满身情绪的母亲苏浩叹了口气，紧接关上卧室的房门恢复了刚才的笑脸：“妈在杀鱼，这条鱼生命力还挺顽强。”
“还吃吗宝贝？”
梅雪微微摇了摇头，平静的看着苏浩，眼神里没有一丝情绪上的波澜。
她越是这样没有情绪没有宣泄越是让苏浩心疼，相比以前那个暴躁的梅雪，现在的平静更让他有些不安。
他来到床头握着梅雪手贴在脸上，心疼道：“什么事儿不要憋在心里，人会憋坏的，要跟我讲，好嘛？”
“妈待一段时间就会走的。 ”
梅雪嘴角微微上扬，一个生硬的笑脸：“我没事老公。”
“过段时间等天凉快了，我带你出去走走。”
“嗯。”
......
“啊！！呼——呼——”
苏浩猛地从地板上惊醒，慌张的神情，身体上下起伏气喘不止。
为什么？为什么会做这样梦？梦里他竟然要拿枕头闷死梅雪。
想到梦里的画面就让他一阵头皮发麻。
“儿子你咋了？”这一举动给厨房正在做饭的张雪梅吓了一跳。
“没事。”苏浩咽了咽口水顺了顺呼吸：“做了个噩梦。”
他连忙起身来到卧室看着还在熟睡中的梅雪顿时长出了一口气。
“妈你怎么起来这么早啊。”苏浩从冰箱拿出了一听可乐，刚准备开盖被张雪梅一把夺了过来：“大早上喝这玩意不好，先来吃早饭。”
“好，我先去叫醒梅雪。”
“不用。”张雪梅一把将他扯回饭桌，压着声音道：“你先吃，吃好了出门，我等会喂她。”
“出门？”苏浩一脸愕然：“出门干什么？”
“找工作。”
“找工作？”他顿时回过了味儿：“妈我......”
还没等他说完张雪梅饭勺一扔拉着个脸：“你什么你？按照我说的去做。”
“妈这周围......”
“临海街的31号我打听过了在招机械设计，很符合你的专业。”
苏浩再次愣住，没想到张雪梅连工作地就帮他找好了，这就让他没了话说。
反驳不成只能闷头干饭，三下五除二就将碗里的鸡蛋和小米粥吃完了。
他不放心的看了眼卧室里的梅雪，刚准备说点什么再次被打断：“妈，梅雪她......”
“不用你教，我比你会照顾人！”
就这样一脸郁闷的苏浩被逐出了家门，临出门还收到了一句狠话：“你不要想糊弄我，工作不成你也别回来了！”
苏浩走后，张雪梅来到阳台的落地窗前看着儿子远去的背影， 平静的目光渐渐浮现出一丝凉意。
直到苏浩的身影消失在她的视线才肯离去。
她回到厨房盛上一碗小米粥，轻轻推开卧室的房门。
梅雪睡觉比较浅，门刚被推开一个门缝她就醒了。
“妈早啊。”
“早。”上一秒还黑着脸的张雪梅瞬间挂上了慈眉善目，变脸的速度堪比国粹：“睡的还好么？”
婆婆前后巨大的反差让梅雪有点错愕，短暂的停顿后，紧忙官方一笑回应道：“挺好的。”
在她印象里婆婆上一次这么对她笑的时候应该是在五年前。
“饿了吧？妈今天做的小米粥还有鸡蛋，是不是好久没有正了八经吃过早餐了，阿浩那小子的厨艺我太了解了。”
太久没有经历过这场面的梅雪脸上有些尴尬：“没......他做的挺好吃的。”
“我还不知道他，来妈喂你吃阿。”张雪梅搬来一把板凳坐在床头，轻轻吹走碗里的热气像照顾一个刚满岁的婴儿一样小心翼翼：“来张嘴，小心烫哈。”
几口下去梅雪愣是没尝出小米粥的味道，满脑子都在想这个奇怪的婆婆。
“谢谢妈。”
“嗨，没事儿，吃饱了么，锅里还有呢！”
“吃饱了妈。”
“那就再睡会吧，等中午我在给你做好吃的。”说着张雪梅起身准备出去，走到门口的时候把门开到了最大：“要多通通风，不能老是这么闷着。”
“睡吧。”
“好。”
一上午张雪梅都没闲着，一遍又一遍的清扫这仅有三十平米的阁楼，明明十分钟就可以搞定的事情，她愣是打扫了3个小时，每一个角落都被她弄的干干净净。
与其说她是一个高度洁癖者，更像故意制造忙碌来掩盖内心的焦躁不安。
慌里慌张的她时不时抬头看一下墙壁上那台古老的挂钟，眼看就要到中午了她终于肯放下手中那个毛躁的扫把。
她小心踱着步子来到卧室门前偷瞄了一眼正在熟睡的梅雪，紧接拎上沙发上的斜挎包便出了门。
今天的楼梯似乎格外的险峻竟让那双还算灵巧的老寒腿抖了起来，越往下走抖的就越厉害同时伴随着越发急促的呼吸。
走出阁楼后那双颤颤巍巍的手缓缓掏出包里的手机。
“喂！妈？怎么了？”
“儿......儿子阿，面......面试怎么样了？”
“老板出去了，我还在等他。”
“还......还还底多久阿。”
“估计还底两个小时吧。”
“那就行。”
“阿？妈你怎么了？怎么结结巴巴的。”
“我没事，可......可能刚才下楼梯太急了吧。”
“妈你出去了？”
“对，我看冰箱里没什么菜了，我出去买一点。”
“哦......妈你小心一点阿，小雪怎么样了？”
“在......在睡觉呢。”
“让你平时多吃点钙片你不吃，这才几步楼梯就喘成这样。”
......
阳台外的女人晾晒着刚洗过的被单，嘴里悠然的哼着小曲。
“多情人都把灵魂给了......嗯？”她突然嗅了嗅鼻子：“什么味儿？”
“老公啊！”
“老公！这刚吃过饭你又在做什么？”
“啊？”屋里的男人走了出来：“什么？”
“你又在做什么吃的？”
“没做啊？”
女人又嗅了嗅鼻子：“那怎么那么大煤气味？”
“还真是诶！”男人也跟着嗅了嗅鼻子，顺着味道看向上面的阁楼：“上面那家传来的。”
“是在做饭么？味道不对啊有点刺鼻啊。”女人皱着眉头道。
男人搬来一把板凳站了上去，朝着那条半开的窗户缝闻了闻顿时一阵头晕目眩，他猛地睁大眼睛：“这他妈是煤气泄漏。”
咚咚咚！！
“有人没？！！有没有人！！”
“嘿！你家煤气漏了！！！”
咚咚咚！
床上的梅雪淡然的看着天花板，面对门外的嘶吼她无动于衷，内心平静的像一滩死水。
现在她终于明白一件想了一上午都没想通的事了，不是婆婆变好了，而是临行前的最后一顿饭。
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自嘲的笑。
“好像没人啊？”男人趴在门上的猫眼上瞄了又瞄：“会不会已经中毒了。”
“不行，不管有没有人都底看一下，老公踹门！”说着女人腾开地方。
“踹门？不好吧......”
“你想我们楼上变成凶宅么？快点！”
一脸为难的男人拎起裤腿做好了第一波撞击的姿势，紧接又一愣：“不用老婆，我从阳台可以爬上去，又不高！”
一个半小时后......
楼梯口逐渐走进一个苍老的身影，她面容慌张，双腿如病态般不停的颤抖，手里的蔬菜也跟着微微摇晃。
她顺着台阶慢慢朝上看去，惊慌的眼神中带有一丝挣扎，几步之遥的家似乎让她很是抗拒。
她不停的瞄着手腕上的时间，嘴里嘟囔些莫名其妙的话：“再给我十分钟......再给我十分钟......结束了，都结束了。”
这时，一只修长的手从她后方缓缓伸了出来落在了肩膀处：“妈？”
突然的手让专注时间的张雪梅身体猛然一颤：“啊！！！！！”
苏浩被张雪梅的嚎叫声吓退了两步，面对母亲的应激反应他睁圆了眼睛：“妈你咋了？”
“没没......你你下班了。”
“这还没上班呢，下什么班啊。”
“哦哦.....对对你去面试了。”张雪梅慌乱中拍了拍脑袋，眼神不受控制的左右闪躲：“这么早就回来了。”
“这都几点了。”苏浩接过她手中的菜，触碰瞬间感受了母亲手腕上的颤抖，关心道：“怎么这么抖？没事吧？”
“没没事，刚才摔了一脚。”说着张雪梅故意咧着嘴摸了摸膝盖。
“那么不小心呢，快上楼擦点药。”
“等一下！”
刚准备上楼的苏浩又是一哆嗦：“妈，能不能不一惊一乍啊。”
“我.....我刚刚忘记买醋，你去帮我买一瓶。”
一脸纳闷的苏浩默默掏出袋子里的两瓶陈醋：“你买了两瓶都能忘，妈你是不是有啥事儿？”
“买了么？看我这记性，嗨！能有啥事！没事。”
“那快回去吧，小雪一个人害怕。”
“啊......好。”
张雪梅吃力一笑，接着擦了擦脸上的汗珠小心翼翼的跟在苏浩的身后。
咔咔咔......
随着锁芯的转动，紧张到不敢呼吸的张雪梅心脏几乎快要跳了出来。
防盗门缓缓打开，苏浩走进房间瞬间捂住了鼻子：“妈！！”
这声妈让张雪梅的双腿瞬间一软差点坐在了地上。
“怎么喷那么多清新剂啊。”
“清新剂？”张雪梅一愣，紧跟着进了屋嗅了嗅鼻子，果然满屋子都是刺鼻的清新剂味道。
怎么会是清新剂？
一脸苦相的苏浩紧忙脱下外套扇了扇：“妈，喷这么多会毒死人的。”
好在卧室里的窗户都是开着的，床上看似熟睡的梅雪眼皮微微跳动。
一只温柔的手抚摸着她的脸：“哎，妈真是粗心。”
厨房内的张雪梅背靠着灶台，右手鬼鬼祟祟的拧着已经到底的煤气罐，怎么会这样？
就在她疑惑之时，门外楼道里传来一阵女人的呼喊声：“楼上的人回来了吗？！”
猛然回过味的张雪梅顿时一惊，紧忙关上大门。
但劣质的防盗门并不能掩盖掉那个越来越近了的呼喊声。
“有人在么？”
“有没有....”
下一瞬间房门突然打开，一张严肃凌厉的脸钻了出来。
住在楼下的女人只感觉手腕一紧，紧接被一阵大力生生扯下了楼。
“诶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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