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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妖一:第四章:晓初的唱和沈爷的故事

冰妖一:第四章:晓初的唱和沈爷的故事

作者: 相谈寒 | 来源:发表于2019-08-04 22:06 被阅读1次

    大家一听,赶紧纷纷拿着衣服向门外走去,还没到门口,突然发现院子里的灯亮了起来,四角四个巨大的镁光灯把院里照得像是白天一样。亚明离门最近,他几步上前打开了门,顿时,一股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明亮的灯光下,大片的雪花从黑洞洞的天空里飘然而下,被强劲的北风吹着,打着旋,冲向大地,狠狠地打在每个人的头上。地上已经积了两三厘米的雪,在灯光下泛着刺目的白光,池塘旁边的假山,走廊,青绿的灌木丛和高大的松树上都挂上了很多蓬松的雪花,被风吹着,不断地落下来,就像是挂了很多乱飞的绵絮。大家都从门廊下走到雪地里,沐浴着冷风,亚明第一个跑到了雪地里,他站在院子当中,用手捧着雪,一把把向上抛着,嘴里用英文喊着:“Snowintheairlongbeforethefirstflakes,startedtheirlongfallfromtheheavens……”他在雪地里旋转着,花白的头发飘在空中,就像个孩子一样。沈杰看着雪里的亚明,对着我小声说道:“亚明就这样,喜欢下雨下雪,一到雨天雪天就到外面去跑,文人气质啊!”

    我点点头,冷风一吹,觉得刚喝下去的酒醒了一些,看着大家都在寒风里四下望着,余光里看到了赵项东。我觉得这时的他显得格外精神,站在那里,仰着头看着天空,像一尊雕像一样一动不动。

    所有人都陶醉地站在雪地里,不知道过了多久,门爷的声音在耳畔回响:“行了,大家回屋吧,我们在屋里赏雪也行,别冻坏了。”大家听到了他的呼唤,又重新回到屋里,每个人的头上和肩膀上都已经落了厚厚的一层雪花,大家互相拍打着,那感觉就像是认识了很久的朋友一样,只有亚明没有进来,仍然在雪里一圈圈的跑着。

    “来,再喝点儿酒驱驱寒气。”门爷邀请道,几位厨师早已把酒坛放在了巨大的铜盆里,铜盆里有热水,把酒烫得很热,大伙喝了几口,然后兴奋地七嘴八舌地聊着天。十分钟以后,亚明也跑了进来,全身上下全都是雪片,连眉毛上都沾着厚厚的一层。他用手拍打着雪,一边喊道:“太爽了,在北京好多年不见这么大的雪了。”然后自顾自地哼起了崔健的《快让我在雪地里撒点儿野》

    “亚明真是性情啊!”晓初赞了一声,从桌子上找到亚明的杯子,斟上一杯给他递了过去。亚明接过酒一饮而尽。

    “发什么神经。”张迪菲小声嘀咕了一句,晓初听到了,说道:“格格,这你就不懂了,亚明这叫文人风骨,落拓不羁啊!来,我陪一个。”说着又给亚明倒了一杯。

    “我也沾沾文人的光。”沈杰说话舌头都有点儿短了,但还是挣扎着举起了杯子。

    三个人喝干了杯中酒,哈哈大笑起来。

    “我提议啊,”晓初放下酒杯,“这么美的雪景,不能光这么傻吃傻喝,咱们得来点儿什么助兴的节目。”

    “那还不好办吗?”门爷笑道,“你说书,我们唱牌子曲就完了呗。”

    “门爷,我觉得咱们得来点儿别开生面的。今天下雪不是,咱们今天就以雪为题,每人来上一段。可是有一节,不能是平常在票房来的东西,也就是说。我不说书,亚明不许动弦子,您二位也不能唱牌子曲,都得是平常没来过的。”

    门爷有点儿发愁,“主意是好,可我不会别的什么啊。”那边张迪菲也说道:“对啊,我们可不比各位多才多艺,我会唱点流行歌曲,可是太拿不出手去了。”

    晓初一看这个主意没人响应,转而说道:“要么就这样,会唱的就唱,不会唱的说点儿自己的实事儿也行,不过得是关于下雪的,至少也得是和冬天有关的事情,说不出来就要受罚。”

    “怎么罚?”张迪菲问道。

    晓初狡黠地一笑,“就罚他喝一杯酒,然后抱着空酒坛子,上院子里跑一圈得了。”

    大家轰堂大笑:“这个罚得有创意。”

    门爷点点头:“这个主意不错,谁先来啊?”

    大家相互看着,谁也不好意思先来。

    门爷突然灵机一动,回头对英子说道:“英子,要么你先来一段儿,让叔叔大爷们听听,也给他们点儿工夫琢磨琢磨?”

    英子倒也不怯场,娉娉婷婷地站在大家面前,说道:“那我就给大家清唱一首民歌,《我爱你,塞北的雪》好吗?”

    大家一听,都鼓起掌来。英子放开喉咙唱了起来:“我爱你,塞北的雪,飘飘洒洒,漫山遍野……”

    英子的嗓音十分清亮,尤其高音毫不吃力,没有一点运用技巧,完全凭的是真嗓子,一曲唱罢,大家都纷纷叫好,尤其是晓初,站起来给英子鼓掌。

    “晓初,说实话,你觉得英子唱得怎么样?”门爷问晓初道。

    “实话实说,嗓子不错,模样也漂亮,要是有高人点拨,有前途。”晓初眯着眼说道。

    “那她够不够和演艺公司签约的水平?”门爷问道。

    “这……”晓初打了个沉,“不是我驳您的面子,唱得不错,但这样的小姑娘在北京一抓一大把,签约有点儿难度。”

    “我跟你说实的吧,这孩子就是这个村的。从小就喜欢唱歌,十里八村的有点儿小名气,高考的时候考音乐学院没考上,上的商务。今年大二了,周末在我这打工,赚个生活费什么的。你这行里路子宽,能帮就帮一把。”

    “得嘞,我帮您打听着,成不成得看孩子造化了。”晓初痛快地答应了。

    “有你的话我就放心了,英子,谢谢你袁叔儿。”

    英子冲着晓初鞠了个躬,嘴里一个劲地道谢。

    “怎么样,各位想的差不多了吧,接下来谁来?”门爷问道。

    晓初冲着大家拱了拱手,“我给大家唱一段。我平常说书说得多,很少唱戏,今天也算豁出去了,以酒盖脸,给大家唱段《林冲夜奔》怎么样?”

    大家拍手叫好,亚明在一边说道:“好啊,我给你架弦怎么样?”

    晓初慌忙摆手:“不敢劳动您,荒腔走板,跟不上弦,不敢说唱,就是这段应景,给大家添个热闹。”

    晓初开口唱道:“大雪飘,扑人面,朔风阵阵透骨寒……”

    我对京剧的知识非常有限,唯独这个段子我非常喜欢,曾经反复听过李少春先生的原版。晓初的声音有些哑,唱起戏来调门不高,很多地方都没有唱满,但胜在韵味十足,尤其中间那几句白口“俺林冲,自被奸佞陷害,流困沧州,在这草营城中,充当一名军卒,看守大军草粮唉,思想往事,怎不叫人痛恨”,满工满调,把个落难英雄的心理刻画得非常到位。门爷手里拍着板,嘴里无声地跟唱着,看得出对于这一折对完全烂熟于胸。

    不知不觉,晓初唱到了“天啊天,莫非你也怕权奸,有口难言”,也就是一般人唱这一折结束的地方。但他并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念白:“唉呀呀!一阵风雪猛烈,将营房压倒,俺林冲若早退一步,天啊……”我心里不禁为他暗暗捏了一把汗,这个段落最后的嘎调(高腔)调门极高,以他的嗓子能唱上去吗?

    没等我想明白,亚明拍着板给晓初哼了一段过门儿,晓初接着唱道,“风雪破屋断瓦苍天弄险,你何苦林冲头上逞威严,埋乾坤,难埋英雄怨……””

    “埋”字出口,一个洒脱的高腔中气十足,在场的人不禁高叫起好来。

    就在这个时候,屋内外的灯突然全都灭了,屋里一下子变得一片漆黑,大家不由得一声惊叫。晓初就像是没有意识到一样,依然字正腔圆地把最后一句唱完,“忍孤愤山神庙,暂避风寒。”我这时才知道晓初其实嗓子绝不下于沈杰,只是他不有意卖弄,这种状态更显得他深不见底。

    “好嘎调,连灯都唱憋了。”黑暗里亚明不阴不阳地说了一句,引来了大家的一片哄笑。

    “没事儿,这一片用电大户不少,点多了就会停电,看这天儿不会来人修了。不过不着急,我们有备用发电机,不过要启动一会儿才能用。英子,去拿些应急灯来。”门爷吆喝到。

    “其实挺好,反正大家也吃饱了,在应急灯下喝雪赏雪听故事更有一番滋味。”沈杰说道,“我上大学的时候宿舍里就常常这么干。”

    “大家怎么说?”门爷说道。

    “好啊!黑着灯讲故事更有意思。”大家都怕门爷尴尬,纷纷赞同道。

    不一会儿,英子和几个厨师拿来了十几个应急灯,饶是这样,也仅仅照亮了桌子附近的一片地方。

    “大家看窗外!”晓初叫道。大家转头望去,不知什么时候,云彩已经散开了一些。今天是农历十一,一轮近满的月亮把月光投下,大家能够清楚地看到大片的雪花依然纷纷落下,地面上已经被白雪铺满,反射出明亮的光芒。

    “真美!”亚明叫道,“要不是停了电,上哪看这么漂亮的雪夜图去,我记得有首诗是写这个的。开头一句是‘沉沉更鼓急,渐渐人声绝。’后面是什么来着?”

    “吹灯窗更明,月照一天雪。袁子才的《十二月十五夜》”晓初顺口接道。

    “好诗,朴实,贴切,我们这儿除了更鼓,都齐了。”门爷赞叹道。

    “袁爷,好嗓子,好诗情。我敬你一杯。”沈杰站起来说道,晓初淡淡一笑。

    “惭愧,惭愧。”说完喝了一口酒。

    “沈爷,您还是和晓初交情浅,不知道他有多大道行。”门爷说道,“他属于那种能拉开口子就能缝上的人,要是没把握唱好,绝对不会张嘴的。说到多才多艺,晓初可是文武昆乱不挡。亚明还记得吧,前三年的时候,晓初说武松狮子楼斗杀西门庆的时候,他学西门庆,在台上使过飞脚接吊毛抢背,那可是硬木的台板,摔下去当当响啊,真正武生的底子。”

    “前八百辈子的事儿了,搁现在就摔死了。”晓初笑道,“说到唱,我哪有嗓子啊,我就是喜欢这段词儿,描摹林冲那种心态特别贴切。金圣叹说林冲有十二字‘算得到,熬得住,把得牢,做的彻’,这段里就把‘熬得住,把得牢’这六个字给写透了。我就琢磨着,要是让我一个人抛妻弃子,孤守边陲,那我早就哭成孙子了,哪里还有一点点英雄气啊,怎么跟人家比啊。我说水浒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佩服那些个英雄。”

    “好见识,”亚明一拍桌子,“我不算英雄,可要为说英雄的人叫个好。”

    晓初拱了拱手,“我这段就算抛砖引玉,接下来该谁了?沈爷,您来个?”

    沈杰挠了挠脑袋,说道:“让各位见笑,我这个人没什么才情,可是喜欢和有学问有见识的人呆在一起,我也不会背诗,也不会答对,讲出来的都是大粗话,跟在晓初后面,怕扫了大家的兴。”

    门爷脸一沉:“唯大英雄能本色,管别人干吗?说你的。”

    “好,那我就说件实事吧。”沈杰说道,“大家都知道我是东北的,齐齐哈尔,那地方到了这个月份,早都上冻了。可说句实话,我在那儿一直长到十五岁,后来跟爸妈来的北京,可我在东北就一直没觉得冷。”

    “为什么呢?”亚明问道。

    “东北的房子都暖和,再加上我们是机床厂子弟,厂里锅炉烧得特别热,我们在屋里恨不得穿背心裤衩,那时候爸妈冬天最多的话就是,在屋里别穿太少,出去容易闪着。别看外面零下十几度,可我们有时就是衬衣加上一个带毛领子的皮褛就出门了。也不觉得有多冷,就算冷了,回到家一会儿也就暖和过来了。而且平常酸菜白肉杀猪菜吃着,高粱烧喝着,肚子里有底,真不觉得冷。”

    “你十五岁就开始喝酒了?你妈让吗?”小彭问道。

    “妹妹,我九岁就开始喝酒了,我爸爸鼓励我喝,可就是到现在也没练出来。”

    沈杰解释道,“我觉得最冷的一回不是在东北,而是在河南。”

    大家都觉得很好奇,问道:“那是怎么回事儿?”

    “那次我和一个网站的副总去郑州做我们的科技产品推广会,嫌开车过高速太麻烦,干脆就坐火车去了。当时和我们合办的是一个民办大学,在郑州的边上,离火车站很远很远。本来说好的是主办方来接我们,结果中间出了点岔头,我们到火车站的时候才知道来不了了。我们就决定坐长途去。”

    “为什么不打车啊?”小彭插嘴道。

    “鸡贼呗。妹妹,你是没经历过创业,不知道刚开始网站那会儿现金流有多紧。我那会儿真是得省一个就省一个。重要的倒不是钱,而是安全我不知道在座哪位是河南人啊,我没有得罪你们的意思,郑州火车站附近的出租司机一个个看着就不像良善之辈,我害怕再赶上个黑车给我们俩劫了,那可就出大笑话了。”

    “后来呢?”张迪菲问道,“出什么事了?”

    “长话短说,当时大概也就是现在这个时候,我从北京走的时候气温很高,足有二十二三度。在北京时我开车开惯了,在那个天气就是一件衬衣一条单裤,单皮鞋,在车里扔一件薄外套。那次是临时决定去的,就穿了一件单西,里面就是T恤衫,总觉得到时候有车接,不会冷到哪去,就算冷了,一扛也就过去了,实在不行买件衣服也能顶过去。我那个副总更夸张,就穿了一件短袖高尔夫球衫就去了。”

    “我们找到了长途车站,满眼望去,到处都是农民,背着包袱,拎着网兜,穿着厚毛衣,线衣,脏乎乎的防寒服,最绝的一个,我记得特别清楚,肩上扛着一个红白两色大编织袋,里面鼓鼓囊囊不知装的什么,穿着一件骆色仿羊毛的长大衣,一直到膝盖,而且那个人个子不高,半秃顶,冷不丁一看就跟列宁出来扛活了一样。我们俩人挤在一百多号人中间,整整差了一个季节。车站里面可能是给暖气了,挺热,我们俩呆着挺舒服,那帮人穿的多,热啊,有的把衣服脱了围在腰上,有的干脆把鞋也脱了,弄得整个车站一股子臭脚丫子味儿。”

    “我们到的时候六点的车已经走了,后来我们买了七点半的票,一问才知道,距离有大概一百多公里,得开两个多钟头,到地方得晚上十点多。你知道我们这帮人基本是不吃早饭的,那天一忙,中午就在北京火车站买了个汉堡。当时其实就已经饿了。我们就到处寻摸吃的,那会儿郑州火车站还不像现在做买卖的那么多,我们就发现一个烩面馆。可是我真受不了河南的烩面,在我看来,就像是一堆垃圾一样,所以副总吃了一碗,我就喝了两口汤,后来证明这是个极大的错误。”

    “我们一出烩面馆我就觉得不对劲儿,好像这天突然间就凉了十好几度,走在路上身上开始起鸡皮疙瘩,天也阴了,风里开始有小雨点儿。我们当时商量着买件衣服再走,就随便进了一家街边上的服装店。可你知道郑州的冬装别提多难看了,挑了半天一件顺眼的都没有。我们俩当时还开玩笑呢,‘要是穿着这种衣服去开展示会,人家肯定拿我们当骗子。’后来一是时间快到了,二是心里有点儿侥幸心理,总觉得车里应该暖和,为了这点儿冷买件难看的衣服不值当的,结果俩人都没买。”

    “你们也是,穿完扔了不就完了吗。”张迪菲不屑地说道。

    “格格,你说得对,要是一个人可能我就买了,但俩人就有点儿较着劲似的。都要显得自己扛冻,尤其我又是东北的,不能显得自己怕冷似的。”沈杰耸了耸肩,“面子害人啊。”

    “后来呢?”我也有点儿好奇,沈杰从来没和我说过这件事,在我的眼里,沈杰永远是那个过五关斩六将的屌样。

    “后来,”沈杰看了我一眼,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但他还是接着说了下去,“车开了没有二十分钟,大雪就下来了。”

    “有多大,跟今天这个比哪个大?”亚明问道。

    “跟这种不一样,是那种带冰碴的那种雪,我当时记得那个车是带空调的,车里挤得像罐头一样,至少超载了百分之三十,还有人在里面抽烟,烟味儿,屁味,臭胳肢窝味儿那叫一个呛啊。还不能开窗户。我就看着窗外,看着那冰粒子抽打在车玻璃上,噼里啪啦地响。路上车很多,慢慢地就开不起来了。到了晚上七点多钟,车就完全不动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估计是前边出车祸了。车里的人就开始聊天,说的都是山东河南一带的话,口音特别重,完全听不懂,而且嗓门特别大,整个车里面闹哄哄的。那会儿还有小灵通呢,大家都用,那东西信号不好,所以说话的人都特别大声,震得我在车里面头昏脑涨的。又过了差不多一个钟头,我看到前面的车渐渐地少了,心想这下可以走了吧,但这时候真的问题出现了,车怎么也开不动了。”

    “可能是机器出毛病了吧?”晓初插嘴道。

    “不知道啊,中间司机熄了火,可能是为了省点儿油。然后就再也打不着了。司机也急了,他晚上还要赶回去呢。他就叫大家都下来推,我一出车门就觉得不对,外面已经完全下白了,地上厚厚的一层,完全看不清路面的颜色了,隔离带上都是雪,上面的绿化植物完全变成了一个个的大白墩子。特别是风非常大,从我单裤的裤腿里直接吹进去,一吹我就觉得浑身一个劲地打冷战。手和脚完全被冻木了,我在东北也冻过手指头,可那时的感觉就是疼,这次就觉得是麻和痒,一直往心里钻的感觉。我就把两个手夹在胳肢窝下来,一个劲地在雪地里蹦,想让身体热起来,我们那个副总也冻得够呛,一个劲地哈手,在路面上来回地跑。大家七手八脚地折腾了半天,那个车就跟死了一样,怎么也打不着火。过了大约二十多分钟,所有的人都冻得实在受不了了,回车上去了。”

    “我坐在前面,问司机怎么办,司机说给公司打了电话了,可是按照眼下的路况,拖车是无论如何来不了的,看来要在路上蹲一夜了。这下我可害怕了。车子没了动力,空调也就没了,我们穿着这些在车上冻一宿哪受得了啊。我赶紧给大学那边儿打电话,让他们派车过来接我们,他们答应得倒是挺痛快,可也说那里雪也很大,开过来需要时间,让我们多等等。车里的人也开始嚷嚷,可司机也没办法,有人出主意大家拦车走,可是有人下车试了半天,愣是一辆车也拦不到。大家也不敢到路的中间去,大雪天车子紧急刹车,容易出事故。结果就那么等着。车里越来越冷,大家把能拿出来的衣服都拿出来穿在身上了,有的人把行李打开,把厚被子盖在了身上,我们俩一看,也别端着了,赶紧找身边的人借衣服,可是你猜怎么着,借了半天也借不到。”

    “怎么会这样啊?”小彭觉得很意外。

    “是啊,妹妹,我还是那句话,我不想黑哪个省的人,但那晚上就是那个德性,没一个借的。不过说回来了,那时候还不算冷,大家带的衣服也不多都是自家顾自家。到最后我们冻得实在受不了了,把口袋里的钱都掏出来了,说哪位行行好卖我们两件衣服行不行,死说活说,终于有人从行李里掏出一条薄棉被来给了我们,要了我们一千块钱。”

    “真够价啊。”

    “是啊,可那会已经顾不得了。慢慢地就到了半夜,雪不下了,可风变得更大了,从所有的缝隙里一个劲地往车里灌,我和我们那个副总俩人就盖着那个薄棉被,一个劲地哆嗦。我头一次知道什么叫真冷了。我们一般感觉的冷是从四肢往中间走,从手脚慢慢往上,可那次是从心口窝开始凉,凉气一直往四周发散。我就觉得身体所有的夹缝地带,什么胳肢窝,大腿窝全都是凉的,手放在哪里都感觉不到一点热乎劲。我那时候还抽烟呢,平常也就是一天五六支。手包里有两盒中华,口袋里还有一盒刚刚打封的,我们副总不抽烟,但那天也顾不得了,没到十二点,三盒烟就都让我们俩人给抽了,几乎是一支接一接地抽,尼古丁撞得脑血管直蹦。就为图那点儿热乎劲。还有要命的,我那天晚上没吃饭啊,当时要是把那碗烩面吃下去,可能还好点儿,可我当时就喝了点汤,到了晚上肚子一个劲地叫,那可真叫饥寒交迫。”

    “后来呢?”门爷问道。

    “后来到了凌晨两点多钟,好多人都睡着了,我们俩人也觉得脑袋沉,我觉得那个时候都产生幻觉了,感觉不到身上冷了,反而觉得有些燥热,想把被子掀了。我以前看过这个,知道只有死人才有这种感觉呢。我就告诫自己,千万别睡过去,一定得顶着。我就跟副总谈业务,谈公司的美好未来,可他完全听不进去。我就逼着他背代码,他技术出身,背这个管用。接我们的车快三点才到,我们下车的时候觉得腿都是直的,勉强到了车里。话都说不出来了,我一把把车子的空调拧到最大,一通狂吹。路面滑得像镜子一样,车子在上面简直就是在滑着走,绝对不能开快了,怕翻了车,到大学的时候都已经五点多了,早点摊都出来了。我们俩找了一个最近的摊子,问他们有什么吃的,要最麻最辣的。开店的是个陕西人,说有肉丸胡辣汤,六块钱一碗,我们一人要了两碗,多加辣子,加两个牛肉烧饼,闷着头吃。我平常都是不怎么吃辣的,可那天,头一碗就没觉出辣来,就觉得那汤是从嗓子一直倒进胃里的,一点儿感觉都没有。我们俩人就那么盯着各自的碗那么吃着,都腾不出空说话了,感觉每一口汤下肚,身体里的寒气就会顺着汗毛孔渗出去一点儿,身上的热乎气就会多一点儿,知觉就会恢复一点儿,到最后结账的时候,我们俩这顿饭楞吃了一百三十多块钱,每个人面前都是一大摞碗。司机也在一旁吃早点,看到我们的样子都看傻了。”

    沈杰说到这里,长长地叹了口气,“从那天起,我就一直有个习惯,只要天冷,车里的空调一定开到头,而且我车的后备箱里,永远带着一条丝棉被,真正百分百桑丝棉,真空包装的,广告里说一条顶七条那种。还有各种吃的,都是美国装备口粮,带自行加热的那种,还有一个三升的保温瓶。这么说吧,如果今天我在遇到三年前那种情况,五天之内应该能坚持过去。”

    我恍然大悟,知道沈杰为什么会把空调开得那么热了。

    “没想到,一场事故逼出一个野外生存高手来。”亚明哈哈一笑,“好,咱们为沈爷大难不死干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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