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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妖一:第六章:亚明的故事

冰妖一:第六章:亚明的故事

作者: 相谈寒 | 来源:发表于2019-08-04 22:25 被阅读3次

“太棒了。”沈杰带头鼓起了掌,“有机会我也要去趟秋明,找找伊万老师去。”

“干嘛?看俄罗斯大美妞去?”晓初打趣道,“我也去,算我一个。”

“别那么庸俗好不好,我主要为了陶冶一下情操啊。”沈杰急忙辩白道,“亚明,要不也算你一个?”

“好啊。”亚明喝了一口酒,问道,“接下来谁讲?小彭,你来一个?”

小彭看了看大家,脸又红了,她低头沉思了一会,然后抬起头,咬了一下嘴唇,一句话也没说,抱起酒坛向外走去。一打开门,一股劲风向屋里吹来,她也毫不在意,眨眼间消失在了黑暗之中。五分钟过后,小彭跑了回来,头发上沾满了雪,脸颊冻得红通通的。她往杯子里倒了一杯酒,一口喝了下去,喝得很急,呛得直咳嗽,亚明赶紧拍拍她的后背,说道:“干吗呢这是,喝那么急。”顺手夹了一筷子肉皮冻,说道:“吃口菜压压酒。”小彭把气喘匀了,说道:“真对不起大家,我真的没有故事讲给大家,我受罚还不行吗?”

“这个倒霉的晓初,”亚明假作气愤地指着晓初,又对小彭说道,“别信他的,一句玩笑话,还真罚不成?”

小彭正色道:“刘老师,我觉得这样很好,我年纪小,见识浅,在这里听都是长学问的,我那点儿事不值当和大家讲,我应该受罚,不敢耽误大家的时间。”

“好,小姑娘爽气,愿赌服输,将来有出息。”门爷赞了一句,接口问亚明,“那你这个老师是不是替学生转转面子啊?”

亚明绺了绺长头发,想了想,长叹了一口气:“要不然我也外面跑一圈得了,有格格的故事在前,讲什么都俗了。”

“亚明你就别谦虚了,就凭你的才情和见识,你要是跑步,咱们干脆谁都别讲了,一块出去健身就得了,再说,刚才你不都跑了一圈了吗?”晓初话虽然尖刻,但其实说出了大家的心声,亚明的职业和他表现出来的与众不同的见地,确实让大家很期待他的故事。

“不是谦虚,我确实是搞文学的不假,你要让我写个评论或者介绍个人,那当然是拿起来就办,绝不客气,可说到我自己,那就难了,我们这群人生活挺单调的,整天就是单位家里,我更干脆,就是家里宿舍食堂三点一线,上班就是写稿约稿,抽烟喝茶,吹牛打屁,下了班就是电视网络,有点子爱好也比不得晓初,唱也唱不了,说也说不利索,就能架个弦子,也就是您这几位爷抬举我,让我跟着你们打秋风,搁过去,像我们这种人就叫做清客,自己肚子里哪有故事。要不然晓初你让我破个例,我拿弦子拉个《夜深沉》,算蒙过去行不行?”

“我说刘爷,您这可就没劲了,”门爷有点不高兴,说道,“我们从坐下到现在每人喝了也得有小一斤了吧,还有什么心窝子不能掏,说句实话,我可从来没拿您当帮闲的,我敬您是位文化人,肚子里有玩艺儿,您今天要不说出点儿高的来,那可是对不起这天,这酒,还有这一大帮子朋友。”

“就是就是,”沈杰这时候已经喝大了,他欠起身来,隔着桌子伸着手,一下下拍着亚明的肩膀,“和我们搞技术的比,你们搞文学的就是仙儿啊,什么事情搁我们嘴里就是没劲,到了你们嘴里那就是,怎么说来着,珠玉之作啊。”

“亚明,我可听说你在文学青年中有一号,成天有那么多小姑娘围着你转,听你讲课,这里就没故事吗?这样,你不用讲雪天的,来个这个也行,大家说怎么样?”晓初站起身来,冲着大家问道。

“好啊好啊,让我们听听才子的情史也好啊。”张迪菲在旁边起着哄。

“刘老师,您就说一个呗。”小彭用手在旁边推了推亚明的胳膊肘,瞪着明亮的大眼睛恳求着。

亚明把头低下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说道:“我还是讲雪吧,要说我自己,真没什么好说的,说雪倒是有些感触,不过不是真的雪,而是一个小说里的雪,我给大家背一段好不好?”

“没劲没劲,”晓初第一个抗议起来,把八仙桌子拍得山响,“谁不知道亚明博闻强记,背个别人的小说算什么事,我们要听情圣的故事。”

“别为难亚明了,就让他背吧,我倒想听听什么样的雪景才能打动他。”门爷用手按了一下晓初的肩膀,晓初悻悻地坐下了。

“这个作者是大大有名的,至少在英美文学圈子里算是个大腕,叫科马克麦卡锡,他有个得奖的小说叫《路》,06年出的,后来改成电影了,故事讲的是在未来人类发动了核战争,整个地球陷入了冬天,大批人类死去,有些人类变异成了食人生番。故事的主人公是一对父子,父亲带着儿子穿过一片荒野,寻找新的希望的故事。译者是我一个朋友,翻译得很到位。这个故事里描写雪的场面很多,但大多数比较零碎,我拣集中的给大家背一段。”

大家虽然有些失望,但还是礼貌地鼓起了掌。

“下午,天又下起了雪,”亚明清了清嗓子,缓慢地背诵了起来,我注意到和他平常说话的声音相比,他背诵的时候,声音显得低沉而圆润,节奏不紧不慢。头微微抬起,眯着的眼睛不看屋子里的任何一个人,仿佛在这个屋子里有个隐形的听众,故事是讲给他听的似的。

“‘他们停下脚步,仰头看暗郁的天空飘洒下灰白的雪片。然后,又迈出沉缓的步子。黑色的路面上已积了一层稀薄的融雪。男孩儿不断地落在后头,男人住了脚等他。’”

“‘跟紧我,男人说道。

你走得太快了。

我走慢点儿吧。

他们继续前行。

你连话都不说一句。

我现在就在说啊。

你想休息会儿吗?

我一直都想休息。

我们得比以前还小心。我得比以前更小心。

知道。

我们歇一会儿。好不好?

好。

但我们得找个歇的地方。

好。’”

亚明背诵着父子两人的对话,我注意到他完全具有播音员的素质,他口中的父亲声音沉闷,而儿子声音娇嫩,两个人物迅速地来回切换,竟然完全没有错误。

“‘落雪像帘子那样把他们笼罩着。路两边有什么东西完全看不见了。他又咳嗽起来,而孩子则打着寒战,二人拿块塑料布挡在头上,推着超市小推车踏过雪地。终于,他停了下来。男孩儿身子抖得厉害,根本控制不住。

我们不能再走了,他说。

冷死了。

我知道。

我们在哪儿?

我们在哪儿?

对。

我不知道。

如果我们就要死了,你会先告诉我吗?

不知道。我们不会死的。’”

背到这里,我注意到亚明的声音哽咽了,不知是故事讲述的需要还是他太入戏以致于被父子的对话感动了。我偷眼看着他的脸,那张脸还是那个表情,好像人在思念亲人时的样子

“‘他们将推车扣倒过来,放在一片苔藓地上,他带上包在塑料布内的大衣和毛毯等物什,拉着孩子走了。抓着我的衣服,他吩咐孩子。别松手。他们跨过这片苔藓,到了篱笆这儿,二人互相帮对方压着铁丝线,轮流翻了过去。铁丝透凉,已生锈断裂。天黑得很快。他们还是向前走着。二人要去的是一片雪松林,树都死了,变黑了,但那些松针仍茂密得能挡住雪。每棵树下有一圈珍稀的黑土地和松针屑。他们挑了一棵树,将毛毯、大衣铺在地上,男人又拿了一条毯子给孩子包好,接着开始收集针叶。他在雪中踢出一片空地,免得生火时把树点燃了,又从旁边的树下抱了些枝叶过来做柴火,他把它们折整齐,抖了抖雪。打火机点起易着的引火枝条,火忽地就蹿了上来,他知道这火烧不长的。’”

整个大厅里一片寂静,只听到亚明舒缓的声音讲述着故事。我把眼神从亚明脸上移开,转头看着周围的人,所有的人都听入了神,门爷一手拽着唇边的胡子,眼睛紧紧盯着亚明,晓初手里握着酒杯,放在桌上,把酒杯握得死死的,张迪菲身体坐得笔直,而小彭则手托着腮,侧过脸来看着刘亚明。

“…… 雪已经积了半英尺了。他穿梭于树林中,将那些从雪里戳出半截的断枝断丫拔出来,待他集了一怀抱往回走时,那火就剩一些迸溅的火星了。他把树枝投进去,让火又烧得旺了。再往外走已很困难。林子里越来越暗,而火的光亮投得并不远。他如果走得快了,便觉得迷迷糊糊的。男人看看身后的男孩儿,见他正歪歪斜斜走在雪地中,拣了树枝朝怀里堆,雪没了他半个膝头。雪下个不停。男人整夜未睡,爬起来,添了柴,让火又烧起来。他打开防水布,拈起一头固定在树上,好把火堆发出的热量都罩在里面。他瞧着男孩儿的睡脸映在橘红的光中,凹陷的双颊嵌着一丝丝污痕。他暗压着怒火。没用的。心想这孩子不能再走了。即便雪停了,路也通不了。雪花悄悄落在静寂中,火星忽明忽暗,最后尽灭于这永恒的黑暗之中。……男人扯起被子毛毯折好,又拿塑料布包上。他往头上看去,雪片飘落于他的眼中。柴火都已燃成木炭,发不出一丝光了,树林差不多消失了,黑暗中,成棵成棵的树在他们的周围倒下。孩子紧紧抓着他。他们离开这个地方,男人想在暗夜中找到处空地,但最后只是铺上塑料布,让孩子和他一块儿坐下,拖了毛毯出来裹在二人身上,又把孩子搂紧了。树干倒塌砸在雪地上沉闷的轰鸣,整个林子都在颤抖。他抱紧男孩儿,告诉他不要紧,还说过一会儿就会停下来的,片刻后声响果然止了。这阴郁的喧嚣在远处消寂了。接着又是一声,遥远的一声,仅仅一声,然后没了任何响动。好了,男人说。我觉得没事了。他在一棵躺倒的树下挖一条沟,冻僵的双手缩在袖子里,像鸡爪一般刨着雪。他们拖出被褥和那张塑料布,便躺下睡着了,尽管天气如此寒冷。”

亚明背到了这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把半闭的眼睛睁开了,安静地看着大家,脸上又恢复了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不知怎么的,我觉得这个表情不再显得那么娘娘腔,而是多了一份风流倜傥的文人之气。“完了,就背到这儿吧。”亚明说道。

“好啊!”大家这才如梦方醒一般,晓初带头鼓起了掌,“亚明兄,这个写得实在是太棒了,我没看过这本书,一定要找来看看,回家第一件先办这个事儿,感谢你给我开了这样一扇文学之窗。”

“麦卡锡,麦卡锡……”门爷嘴里重复着这个名字,然后叹了口气,“我见过这个人。”

“哦,真的吗?”亚明觉得十分意外。

“前几年的事情,我去美国看我姐姐和她女儿,在新墨西哥州的圣达菲。我外甥女在圣达菲学院读商科。虽然圣达菲是新墨西哥的州府,但当地的民风很淳朴,在社区里人和人都走得很近。麦卡锡和他妻子和女儿就住在那里。我外甥女很喜欢文学,有一次她告诉我城里有个大作家,问我是不是去见见,我对文学就那么回事,可就是好奇,想看看美国作家是什么样的,结果就去了。我们去的是个社区中心,麦卡锡有时去那儿读他的作品。那天我们去听了,我是听不懂啊,不过按照我外甥女说,这个作品在美国很红。他读完了以后,我就让我外甥女带着我去见了他,老头挺和善,可总觉得有点儿怪,他问我来自中国哪里,我说是北京,他说知道,那儿办过奥运会,而且中国污染很厉害,都是现代文明闹的。我当时听了挺不高兴的,心想污染是大,碍着你美国人什么事儿了,加上语言不通,也就没和他多说话,可没想到过了几天,他托我外甥女给我带了本书来,说是送给远方来的客人的。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就是这个故事。我外甥女大致给我介绍过。”

“哦,这本书现在在哪儿?”亚明好奇地问道。

“我哪知道,回家顺手一扔就不知扔到哪去了,没想到写得那么好。”门爷叹了口气,“看来我是有眼不识泰山,与高人遇而交臂失之了。”

亚明点了点头,“我要是有机会见到他,一定要和他好好聊聊。”

“你想和他聊什么?”门爷问道。

“我就想问问他,这种这么强烈的凄凉感是怎么写出来的。”亚明说道,“我虽然没见过麦卡锡,但据我所知,这个人的个人生活非常幸福,挺有钱,太太很贤惠,孩子也很可爱,怎么他的作品读起来就那么绝望,和他的生活反差就这么大呢?”

“真是啊,就我个人接触这个人的感觉来说,”门爷接口道,“就觉得这个人有点儿不合群,可没觉得这个人像是能写出这种东西的人来…你要是真有兴趣,我外甥女现在还在圣达菲附近工作,可以让她给你引见一下。”

“太好了。”亚明拍了一下大腿,“我先在这儿道谢了。”

“亚明,我承认麦卡锡写的是好,可是在我看来,有这种水平的作家应该不少,你为什么觉得这个故事那么打动你。”晓初在旁边问道。

亚明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盒软装“黄鹤楼”,自顾自地点上了一支,深深的吸了一口,过了半天才说道:“也算是触景生情吧。在我看来,世界上最寒冷的并不是冰天雪地的天气。比如说今天,天虽然冷,可我们屋子里还是暖意融融的。”

“那是什么?”晓初问道。

“我觉得是人心。人要是心狠,比天可冷多了。尤其是大人对孩子的态度。我一辈子最受不了的就是孩子看着大人的眼神,这部作品打动我的地方就是把这个写活了。”

我偷眼看去,看到亚明的眼睛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噙满了泪花了。

“想起何静的事了,是吧。”晓初低声问道,亚明轻轻点了点头。

“什么事儿啊?”张迪菲问道,她看上去不像个爱打听陌生人私事的人,但一瓶红酒似乎消除了这种顾忌。晓初还没有醉,他有点犹豫地看着亚明。

“没事儿,我这点儿事和我走的近的人都知道,也算不上什么秘密,说说心里也痛快。我们家是河北农村的,我在家行小,上面三个姐姐,我是家里唯一的男孩。我妈生我时都四十一了,我六一年生人,正赶上三年自然灾害,家里穷得什么都没有,我妈没奶,为了把我养大,我们家什么法子都想到了。我七九年上的北大,毕业后留的京,一直在这个杂志社干。我家里人特别懂事,没事绝对不来北京找我,就怕给我添麻烦。后来就连我爸爸病重都没让我知道。一直到我爸病危的时候,我才得到信。等我赶到家的时候,灵堂已经摆上了。当时正赶上我们杂志社评职称,我是竞聘正高的人中最年轻的,结果也没在家多呆,过了头七就回来了。我记得我爸入土之前的最后一宿,我妈妈让我三个姐姐和其它人都回去了,就让我一个人陪着她。那一幕我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我家的破房子,还没有玻璃窗,糊着窗户纸。虽然通了电,但舍不得用,所有的电灯都是十五瓦的小泡子,屋里昏黄一片。我和妈妈坐在棺材头里,墙上挂着我爸的遗像,那张照片我现在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照的,我爸看起来特别瘦,脸上的表情特别严肃,两眼直瞪着着前方,像是能看到我的心里去。我妈和我说道:‘孩子,你在这个村里可是拔了尖了,别看咱家没钱,可是你爸和我,还有你三个姐姐,还有她们的孩子,出门的时候都是扬着头的,就因为你,别人就不敢把咱家看扁了。你爸生病,不让告诉你是他的主意,就是怕你分心,把北京的工作丢了。妈知道你一个人在北京拼命,活着不容易。我也不求你往家里送钱,你三个姐姐都孝顺,妈过得挺舒坦,唯有一件事情,她们替不了,就是你得给咱刘家传宗接代,早点有个孩子。她们都是外姓人,刘家的香烟不能断在你手里。’我当时觉得脑袋都是木的,只能含糊着答应了。那时我已经结婚二年了,我媳妇叫李冬梅,也是河北人,在市委宣传部政工组工作。我们一直没孩子。我三十三岁上的正高,可能当时在全北京市都是最年轻的正教授了。可后来这几年,一直为孩子的事情东跑西跑,北京的大医院,中西医都跑遍了,怎么查都是正常,可就是一直没有孩子。一直跑了四年,我妈病了,这次我回去了,带着媳妇回的。我妈最后的一个月完全瘫在病床上了,我们俩人一直守着,一步不离。我妈临走前三天,把我和我媳妇叫到床前,当着我媳妇的面重重地打了我一记耳光。她说:‘你不孝啊,有这么大的学问,怎么就不懂得‘无后为大’啊!你让我怎么有脸去见你爹啊。’我记得我妈是下午一点死的,按照我们当地的说法,男主阳,女主阴,死时各归其时,女人应该死在晚上,要是死在中午,表示有心事没了。我当时看过,她真的是没闭上眼睛。”

“是啊,老太太盼孙子啊。”门爷长叹了一声。

“我从老家回来以后,我媳妇提出跟我离婚。她说心理压力太大,不能耽误着我给刘家续后。其实我们俩感情很好,我不想因为这件事情离婚。结果她执意要离,我们就暂时分居了,过了小半年,我慢慢也就想通了,觉得这么耗着也不是事儿,同意协议离婚。可那时候离婚可不比现在,没人管没人问,想离婚得有单位的同意。我刚上的正高,这事刚和社里一说,就炸窝了,两边单位,法院民庭,再加上她的各种亲戚朋友到我家来,对我摆事实讲道理,把我们家的沙发都快坐塌了,前后闹了有一年多,弄得我心里那个烦啊。我真没想到,一件两个成年人都同意的事情,怎么就会有那么多人不同意呢。”

“你们俩都是公职人员,要考虑社会影响。尤其您,这么年轻的正高,陈士美的帽子是逃不了的。”晓初揶揄道,亚明惨然一笑,点了点头。

“是啊,那会年轻,我没少骂街。就感觉似乎这段婚姻事实上已经结束,但就是过不了单位这关。我和我媳妇约定,大家相互不受约束,可以各寻各爱。正巧我分了一套小三居,也就搬出去了。后来,就和何静在一起了。她比我小整十二岁,刚从大学毕业。人很单纯,说句不嫌恶心的话,对我很崇拜,所以很快就在一起了。”

“您就别客气了,有女怀春,见才子而慕之,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吗?”张迪菲说道,眼角不怀好意地扫了一下小彭,小彭低下了头。

“别往小彭那边领,我们可是纯粹的工作关系。没别的想法。”亚明用夹着烟头的手指点了一下张迪菲。

“你是没有,可架不住人家有啊。”晓初说道,“是吧小彭。”

小彭低着头没说话。

“人家小彭有男朋友,我都这个岁数了,不好意思了……不过当时跟何静不一样,觉得她真的和我很合适。我甚至找到那种刚谈恋爱的感觉了。那会儿年轻,应酬也多,整天就带着何静去,什么研讨会啊,出书首发式啊,认识的人多了,人家也就拿何静当我媳妇了。何静刚开始也挺高兴,也不在乎我还没离婚,后来慢慢就不干了,非逼着我和冬梅离婚,我觉得我把该讲的道理都讲了,我这一辈子说的话都没有那一年多,我跟她讲,人活在中国做事情是要注意影响的,尤其我现在在社里是众矢之的,有多少人憋着看我的笑话呢,我们是不是可以稍微过过,我现在和我前妻已经没感情了,整天和你呆在一起,结婚证就是一张纸,迟早的事情,可她不干,整天逼着我结婚,后来我和她发了几次火,她才变得安静点。”

““其实是你不懂女人,人家是在拿青春和你赌,你心里想着一定娶她,可她看的就是你整天不和你前妻离婚,人家能放心吗?”晓初斜着眼看着亚明,不屑地说道,“你别往自己脸上贴金,当着大家的面,你当时是不是就是想拿何静当金丝雀养着,带出去显得有面子?”

“皇天在上,真不是,”亚明把烟从右手倒到左手,举起右手的三个手指,说道。想了想,又说,“不过,现在回想起来,是有点儿那个意思。那时候工作也忙,再加上心气特别高,同时扛了三个大项目,对女孩的心情顾不上揣摩。又过了两个月,冬梅查出来乳房上有个肿块,她吓坏了,不敢告诉在老家的父母,只好找我商量,我和何静说了,暂时先不能离婚,先陪陪冬梅,她当时就火了,和我大吵一架,说我是骗子,要到法院告我,我当时也急了,就说让她滚蛋,爱上哪告上哪告去”亚明长叹了一声,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我当时不说那个就好了……”

“她走了吗?”小彭在一旁问道。

“当时是夜里一点多,我的家在北三环边上,那时候出租一到晚上十点就没了,她能上哪去,我记得她站在那儿好久都没动。我转天还要主持社里的会,实在困的不行了,就先睡了。我当时要是多劝劝她就好了。”亚明继续说道。

“后来呢?”小彭接着问道。

“后来转天早上我们一起出的门,谁也没跟谁说话。过了一天,我正赶上出差去武汉做讲座,有两个多礼拜没见何静,那时候还没有手机,何静分到警官大学任教,宿舍里没电话,电话要打到传达室的阿姨那里,每次都和审贼一样,我打了几次,她也不好好接,我一赌气也就不打了。从武汉回来,我先见了冬梅,知道那个肿块是良性的,而且她们单位也同意她离婚的申请了,我特别高兴,拿着花去找何静,但听说她已经从宿舍搬出去了,去哪了不知道。我急坏了,四处打听,后来还是冬梅的一个医生朋友告诉我一件事儿,何静在她们医院做了一个人工流产的手术。我听完当时就急了,最后从警官学院查的何静家的电话,找了过去。我记得那回是十月份,正赶上降温,我把何静从家里约出来。她家门外有个超市,超市的底商有个冷饮店。我问她孩子的事儿。我记得特别清楚,她穿了一个特别薄的白线衣,俩眼哭得像桃子一样,一个劲地跟我道歉。”

“你怎么办的?”门爷一直没说话,这时突然冒了一句。

“我打了她,两记耳光。”亚明说道,眼泪在他的长脸上已经干了,他拿着烟卷没有吸,烟灰在烟头上积成了长长的一条灰色。“我这辈子就打过一次人,就是那次。我知道下手很重,因为我的手震得都麻木了,好几分钟回不过来弯。”

“她呢?”小彭关心地问道。

“她被打愣了,半天才说话。我不记得她说了什么,我血压一直不好,当时气坏了,可能血压太高,有点儿失忆。我就记得她最后说了一句:’我看我们还是分开好。’”

“你怎么说的。”

“我当然是走了。过了一个礼拜,我和冬梅办了离婚,走出民政局的时候,冬梅说祝我和何静幸福。我没敢告诉她这件事情。也从此没再去找过何静。”

小彭还想往下问,亚明伸了一下手,拦了她一下。

“让我说完,我知道你想问这和那本书有什么关系。从离开何静那天起,我就开始做梦。做来做去都是两个梦。一个梦里,我遇到了我死去的爹妈,他们问我你有孩子了吗?我回答没有。我妈就会说,不对啊,你不是有孩子了吗?放在我们这里,让我们看着。然后我就会看到一个一岁左右的孩子,裹在襁褓里,放在一架小小的婴儿车上,妈妈的手慢慢地摇着。我伸手去抱,然后就醒来了。”

“那另一个梦呢?”晓初问道。

“我会梦到我自己走在一条路上,有时是去上班的路,有时是去超市的路,或者是去火车站的路。不管怎么样,我都是背着一个双肩包,另一手领着一个孩子。大概有这么高。”亚明伸出手在和桌面高低差不多的地方比了一下。“走在我的旁边。”

“男孩还是女孩?”张迪菲问道。

“不知道。每次我转头去看时,就会看到他的脸上笼着一团雾气,看不清楚。然后我就会醒来。到后来也奇怪,我在做梦时会知道这是个梦,所以让自己不去看那孩子,就这么拉着手往前走,这样还能走得远些。我甚至能感觉到孩子的小胖手,潮湿湿地,沉甸甸地在我手里,我有时会说几句话,听听孩子发出的奶声奶气的回答,但永远听不清说些什么。慢慢我眼前的雾气就会越来越重,我也就醒了。就在大约三年前,我第一次读了这本书,我就觉得世界一下子崩溃了,那种将雏而行的感觉,就和我梦里的一模一样。”亚明说不下去了,用手撑着头,烟灰落在手指上,烫得他的手抖了一下。

看到亚明不再说话,大家也沉默了。过了一会,张迪菲掏出一张纸巾来递给亚明,亚明接过来擦了擦眼睛,不好意思地一笑:“对不起,一时失态,搅了大家的清兴。”

晓初连忙圆场道:“这有什么的,酒桌上的话,言者无罪,借着这酒说痛快了,明天又是一条好汉。”

“对,说得好,鲁迅怎么说来着,‘怜子如何不丈夫。’”沈杰也笑着劝道,“实在不好意思,上半句想不起来了,就冲这一点,亚明这个朋友可交。”

“那这么多年你就一直没再结过婚?”张迪菲在一边问道。

“一直没有。其实我经历了两个好女人,冬梅和何静是两种不一样的人,但都很优秀,很善良,标准一提上去再降下来就很难了。这些年就这样,只要认识个新的女孩,就情不自禁地往那两个人身上想,自己都有点害怕了。”亚明像是在和自己说话一般,然后他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对不起,放个水。”站起身离开了桌子,向门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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