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妖一:第二章:亚明与迪菲

作者: 相谈寒 | 来源:发表于2019-08-04 21:46 被阅读5次

“可这也太浪费了,您不想着给自己的孩子留点儿?”看到门爷说话很和气,我不由得也放开了一点儿,问道。

“门爷没结婚。”沈杰在旁边冷冷地说了一句,我心里一激灵,知道这话冒失了。

“是啊,没儿没女,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门爷还是那样笑容满面,看来我没冒犯着他。

“那你弟弟呢,不想着给他留点儿?总比都拆了强啊。”沈杰也接口问道。“还有你姐姐呢?”

“你是不知道这里面的事儿”门爷叹了口气,把茶杯一放,“按说我这个做大哥的应该帮衬着点儿弟弟,可是你不知道我那个弟弟有多操蛋。二十年前,我拿那三根条子买了房子,看着那房价一个劲儿的涨,我寻思着再捂个一两年,里面有十倍的利不止。这里面其实就暗含着他的一份儿呢,可你知道他怎么着吗?非逼着我分家,说要他那一根条子,去俄罗斯倒腾皮大衣去。我这人把钱看得很轻,可看人准,从小就知道他是个少爷秧子,能吃不能干的主,我爹没的时候交待过,‘这钱是家里的底子,给他转天就能给扬了,咱家就败了。所以我押着就没给。’小子急眼了,楞上法院把我给告了,我们老北京有句话叫‘打死不告官’,有告亲哥哥的吗?结果我从朋友那借了二十万给的他,一分利啊,我最后还了四十多万你知道吗?”门爷有点激动,脸上的胖肉直动。

沈杰一看气氛不对,赶紧说道:“门爷别激动。”

门爷是那种话不说痛快不行的人,“结果怎么样?那钱搁我手里是钱,搁他手里就是刀啊。二十万全扔在俄罗斯赌场和大洋妞被窝里了,后来欠了一屁股债,还不了让人捅死了,我上满洲里接的骨灰。我当时就寻思,一把把丫扬了算了,进祖坟也是给图们氏丢脸。”

门爷摇摇头,“再说我姐,她后来嫁了一个从加拿大大鼻子,原来还有点儿钱,后来做买卖赔了,整天喝酒。婚姻不幸福,早早就心梗走了,留下一个丫头,现在在美国读MBA,今年就毕业了,她从大学开始到现在,学费都是我出的,加一块快四十万美金了,没让她那个死鬼爹掏一分钱,我这个舅舅当得够意思吧。”

“当然,您是这份的。”沈杰把大拇指一挑。

“我寻思着将来等丫头结婚的时候,我给塞个红包,也别给太多了,年轻人手里有钱是病,有本事自己挣去。我现在就是孤单一个人儿,钱也挣腻了,一个老头子能花多少钱呢?也就是吃喝乐三点儿,到时候等闭眼了。那年也是闲的,听了一个看风水的说这个地方风水不错,盖个房能养个老,我一琢磨干嘛不享受享受呢?其实盖了也不怎么住,就是给朋友留的。本来想等我没了捐给国家当敬老院了,这下省事儿了,你说我这一辈子逗不逗?”

沈杰看出门爷心里有些不舒服,赶紧岔开话头:“得了,高兴的日子我挑事儿了,一会儿我自罚三大杯,给您赔罪。一会该吃饭了,咱们是不是先唱两口。我前些日子《细候》那段词儿刚顺下来,我唱唱您给摘摘毛(挑挑毛病)?”

“爷们,可以啊,那么大段都下来了,不过我《细候》那段也不瓷实,咱们唱着看,好吧。”

沈杰答应了一声,从挎包里掏出一个麂皮的包,从里面把八角鼓拿了出来,“您上眼,我前阵子从潘家园掏来的,说是荣剑尘先生用过的。我打两下您听听。”说着用右手在上面拿了一个轮指,八角鼓发出清脆的声音。

门爷接过来看了一眼,用手敲了敲:“不错,声挺正的,做工也好,可您那个鼓打得还是不成,手把攥得太死,鼓声发闷。”然后在手里也打了几下,果然比沈杰打得好听得多。

两个人正在切磋,突然外边传来了一个细细的声音:“门爷,我晚到了,告罪告罪。”

门爷和沈杰对视一笑。

“你说什么叫巧,刚想开唱,弦子就来了,”门爷说着,走过去开了门,“进来吧,亚明。”

我抬头望去,进来了一男两女。那男的中等身材,五十来岁,穿了一件半旧的军绿色衬衫,下摆很长,耷拉在军蓝色裤子的外面,一双土黄色高帮军靴。花白的头发很长,乱蓬蓬地披散在肩头,头顶很尖,像个大枣核一样,酒糟鼻子赤红脸,一双小肉眼发着贼亮的光芒。身后站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姑娘,个子小小的,黑黑的直发,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五官精致得像个洋娃娃,穿了一件橙红色翻毛领的羊毛半大衣,学生气十足。左手拿着一个小小的Coach包,右手拎着一个很大的黑色雨果男包,显然应该是那个男人的。两人身旁站着一个高个子女人,看上去和门爷差不多高,可是宽度还不足门爷的三分之一,黑色的短发漂染了一道刺眼的紫色,在明亮的灯光下乍一看像戴着一个塑料发夹,穿着一件直到黑色长裙,领子开得很低,露出白皙的脖颈上一块碧绿的玉坠,肩膀上披了一件宽大的带豹纹图案的流苏披肩膀,手里拿了一个象牙黄色的包,上面带着一个锃亮的小锁。

沈杰马上也站了起来,拉了我一下,和门爷一起迎了过去。

门爷一把握住那个男的的手,“亚明,来晚了啊!”

“社里有事儿啊,一直忙到五点,还得给两位美女当车夫,就别责备我啦。”亚明站在那里,一只手和门爷握着,另一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眼睛并不看着门爷,而是顺着眼睛往下看,一站三道弯,说不出的一股娘炮劲。

“来,我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公司的小许,”沈杰连忙把我引见给那个男的。那男的放开门爷的手,看了我一眼,似笑非笑地和我握了一下手,说道:“幸会。”

“小许,这位我可要隆重介绍,刘亚明,国家级顶级文学期刊高级编辑,你们看的那些什么外国文学都是经他们的手引进来的,亚明,我们小许虽然是学电脑出身,可是喜欢文学,以后要多多指点他啊。”

“好说,好说。”刘亚明和我没什么话,似乎我们属于两个世界一样。

“亚明能在这儿可不是因为他会讲海明威或者福克纳,”沈杰卖弄道,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懂点英美文学,“主要是因为人家是四九城闻名的弦师,一手好弦子比专业还强。”

“过奖过奖,雕虫小技。”亚明嘴里虽然很谦虚,但想来听这些话非常受用。他把双手都插进口袋,身体来回地转着。

等着沈杰介绍完了,他把右手从口袋里抽出来,很夸张地指向和他同来的两位女士,假嗔作怪地说道,“我说老沈啊,不是我说你,你怎么一点规矩都不懂,把两位女士晾在那儿那么久,像话吗?来,我来介绍一下,这是小彭,我的助理,北京大学欧洲文学系的博士生,在我这儿当实习编辑,小彭,这位是门爷,北京望京房地产的祖师爷,这位是沈杰,未来互联网的领军人物。”

小彭大方地伸出手来和两位握了握手。

然后亚明双手扶着那位高个女性的手臂走上前来:“Lastbutnottheleast,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我荣幸地介绍大家认识张迪菲女士,京城著名时尚杂志主编,这位是门爷,九城闻名的地产之神。”

在亚明进行介绍的过程中,我一直在观察那个高个子女士,我看到她的姿态非常端正,身体绷得很紧,像一支标枪一样,下巴抬得不高不低,更显出脖颈的优雅与颀长,听到亚明的介绍,她很矜持地把手伸向了门爷,手腕抬得比手指还高:“门爷您好,叫我Tiffany就行了。”

门爷伸手轻轻握了一下,然后哈哈一笑,大声说道:“上岁数了,连中国名字都记不住了,更甭提外国名了。这样吧,按照我们满族人的习惯,我叫你格格得了。”

大家哈哈大笑起来,张迪菲微笑着点点头:“好啊,张格格,挺好听的。”

“这位是老沈,IT公司总裁,他也就是岁数小罢了,早生几年,就没张朝阳什么事了。”亚明说道。

“以后也没张朝阳什么事了,我们公司明年就上纳斯达克,灭他分分钟的事情。”沈杰笑着拿出一张名片递了过去,张格格伸手接过,仔细地看了看,然后递给了站在身旁的小彭。

“那好啊,以后我在你们网上开专栏,咱们算合作伙伴得了。”张迪菲说道。

“我巴不得呢。”沈杰点头说道。

“来来来,入坐入坐。”门爷大手一挥,张罗着大家坐下,亚明坐在了门爷的旁边,两位女士依次坐下。

“亚明,喝水,吃点心,咱们开饭还等会儿。”门爷说道。

“还等谁?”亚明问道。

“袁晓初啊,他不来不热闹啊。”

亚明点点头,“对,这样说的唱的就都齐了。”

沈杰看我有点疑问,向我解释道:“袁晓初是个娱乐圈里的经济人,业余爱好说评书,《水浒传》说得最好。在我们票房一般是开场。”

亚明指了指张迪菲,对门爷说道:“格格这次来是有所求的,她想和您商量商量,借您这块宝地拍一组模特照,如果可以再给您做个专访什么的。”

门爷摇摇头:“拍照就没问题,什么时候来都行,我这里很方便,管吃管住,管接管送,这里的东西随便用。专访嘛就不必了,我半截入土的人了,访出来有人看吗?”

张迪菲说道:“门爷,这您就不懂了,现在的时尚圈口味实在是太单调了,没有一点儿深度,我们这次打算做的这个系列,就是有关京城老一代资本业巨头的话题,您看人家香港,商人是越老越有味,文化味儿浓啊。”

门爷微微一笑,没接这个话茬,转头对着亚明说道:“你们没来的时候,我正和沈杰拆活呢。你来了正好。饱吹饿唱,等会儿歇够了,给我们俩伴奏,来段《细候》怎么样?沈爷唱一本,我来后面一本。”

亚明并不推辞:“行啊,有些日子没弹手有点儿痒痒,弦子在吗,我没带着。”

“我说你这是脑袋啊还是面缸啊,上次你在这儿喝酒不把弦子拉这儿了吗?”门爷假装伸手要拍亚明的头,亚明一缩脖子,旁边的小彭忍不住笑出了声。

“瞧见刘老师天真的一面了吧?其实你们老师还有很多面呢”沈杰故意逗她,小彭点点头,脸上一红。

那个负责沏茶的姑娘给亚明拿来了三弦和一个矮凳,亚明把椅子拉出来坐好,一脚踩在脚凳上,拧着三弦上面的弦轴。沈杰站起身来,手拿八角鼓,规规矩矩地给在坐众人鞠了一个躬,说道:“请在坐明公赏下耳音,学徒至至诚诚地伺候您一段《细侯》。”然后开始唱了起来:“误落荔枝打在肩,结下了不解之缘……”

这是我第一次非常认真地听沈杰唱单弦,以前在票房沈杰大多数是在聊天,偶尔唱上几句,就算在台上唱了整段,往往也因为台下声音嗓杂,括音设备又差,听不太清。沈杰的嗓音条件本身很好,再加上这所房子非常拢音,因此听起来非常圆润动听,亚明的伴奏更是出色。他弹弦的时候双眼紧闭,就像个瞎子一样,可手里这把弦子弹得流畅生动,与沈杰的唱功相得益彰,无论是气口还是过门都配合得恰到好处。大家都很认真地听着,尤其是门爷,双眼盯着沈杰,手里打着拍子,脸上的表情里时而高兴,时而陶醉,时而皱紧双眉,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细侯》这个段子很长,中间有唱有白,大家听得都很认真,谁也没注意门的那边。听着听着,我无意往门那边望了一眼,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有两个男人走了进来。其中一个是个细高挑,穿着一件白色的厚风衣,小瓜条子脸,黄白净子,进门之后就靠在了门框那儿,抱着肩膀,脸带微笑,悠然自得地随着沈杰的唱段轻轻摇着头。看到我看见了他,赶紧把手指放在嘴唇上,然后指指沈杰,冲着我笑了笑,示意我不要打断。我点点头,把眼光投向另外一个人。那是是个精壮的汉子,个子不高,但看得出身材,他只穿了一件黑色的毛衣,一条牛仔裤,一双白色的新百伦运动鞋,戴了一顶蓝色的棒球帽,帽沿压得很低,看不清五官,手上带了一副黑色的手套,他进来以后,就靠在另外一条门框那里,眼睛向下,似乎对周围发生的一切毫不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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