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的宇宙

天女散花

天女花开了。

窗外寒意料峭，天地肃穆萧条。明亮的大阳台上却撒满正午浅金色的光线，温暖如春。天女花小小的一朵，橙红的花芯带着一圈金黄的锯齿状花瓣，被暖阳催促，轻轻打开自己娇怯怯的蓓蕾，如同伸开一把小巧的花伞。

事实上早些日子，我就看到天女抽出了几个花苞。后来一忙就忘了，等我想起来再去看她的时候，只看到两三只萎黄的花托。我有些遗憾:原来趁我不在的时候，她已经开过了。

要再看到天女散花，只能等下一年了。对着拳头大的小陶土花盆，我轻轻叹了口气。

周六中午到阳台上巡视，一堆被我养在瓶瓶罐罐里头的小宠儿，热闹而安静。天女在众宠之间，竟然又开出了一朵金色花，就像小孩子在阳光下露出一张灿烂而羞却的笑脸。这是天女特意给我留的一朵吧，让我有空的时候可以细细欣赏她的宝匣。

周六天气回暖，阳光合适，她择日开放门户。原来她只在阳光充足的白天开花，一到傍晚就收铺关门，完全一派温婉贤淑范儿。

今天是周日，天气阴沉，她的橙色小花伞自昨晚收起来就再也没舍得打开，只露出一圈儿潋滟的伞边儿，犹如粉嫩的面孔半露在岩石树丛之间，流泻出橙黄的一角裙裾。

好敏感挑剔的天女。

天女每根叶茎都细圆而坚挺，叶面稍稍散开却打起肥厚的褶子，至叶缘处尤其肥嘟嘟，蹙成一个绿色的鼻唇状，上面还点缀上一些浅淡的斑点。这样的湖绿色叶片层层叠叠，团成一团，蜷伏在肚腹凸出，边缘飞翘的陶土小盆里。

碰碰她的叶片，有些塌软，就知道天女口渴了，该喝水了。细细的水线渐渐湿透盆口，能听见汩汩的气泡被水流从盆土里挤压出来。

这是天女在大口大口喝水。她干渴了好几日，这次要让她吃饱喝足，还可以索性让她洗个澡。

我喜欢用手指去捏天女吃饱喝足之后肥嘟嘟硬邦邦的叶片，就像去捏讨人喜爱的调皮孩子的脸蛋，把欺负它们当作自己的乐趣。

偶然的机缘巧合，我像一个莽汉一样一头扎进多肉的世界，进入迷你植物的洞天府地，胡走乱窜，贤愚不分，良莠未知，仅凭一腔热爱，但为目之所及刹那间的怦然心动。他们大多不是胜在漂亮夺目的花朵上，而是凭萌呆奇异的外形取胜。

卖萌有型，奇形怪状的陶盆，色彩夺目的铺面石，让这些肉肉成为活的植物雕塑。我的阳台上有几十盆姿态各异品种不同的肉肉花，全是我花多半年力气搜罗到的奇珍异宝。

中间的那个就是红大内
生石花又名屁股花

屁股花是最萌的肉肉。

在网上一口气买了十二个两年生屁屁，每个屁屁比一粒扣子大不了多少，下面拖着一条细长的根。给他们修根的时候，我一不小心手抖，把其中一个根给碰掉了，只剩了一粒光秃秃的扣子。

我给网店的小伙计打出一串大哭的表情，小伙却说没关系没关系。

我心想你糊弄鬼去吧，没根的花还怎么指望活命啊！何况我买的不是时候，都六月份了，天气转热，屁屁都要夏眠了。

我心痛得哼哼唧唧，绝望的把屁屁一个一个种到花盆里去。还撒上白色颗粒石做铺面给他们装点门面。那个没根的屁屁也被我一同种下去。

唉，死马当活马医吧！十几块一个的小扣子，想起来就肉疼。

后来几天为了验证这些屁屁是不是扎根了，我几乎每天都要蹲在花盆边上，伸出一根手指去挨个推推这些屁屁。一开始一推就晃荡，后来再推推不动，––他们牢牢的站稳了脚跟。

好不容易熬过了艰难的盛夏，十二个屁屁都活了。

好厉害。我高兴的手舞足蹈。

但是我搞不清没根的那个屁屁是哪个了，它也活咧。

屁屁缺水的时候，身体边缘会出皱纹，像人额上的抬头纹。喝足水之后，屁股肥圆饱满，令人不自禁就要莞尔：“谁起的这么形象的名字啊......”

去年盛夏最难熬，竟然双六月。我几乎天天要念经一样念叨：忍住手贱，控制给水，忍住手贱，控制给水。

真难得我这么一个做事全凭一腔热血的人，能让屁屁花们在我家阳台上顺利度夏。

悲催的是即将进入九月份，竟然有一颗屁屁变得皱皱巴巴，样子痛苦不堪。我急忙向强大的度娘请求支招，得到高人指点，挖出来一看，根部坏死。

这个屁屁挂了。

剩下十一个屁屁，我只能叫出一只屁屁的名字：红大内。

红大内来的时候是唯一一个仅一岁的屁屁。因为我没看到它是几年生就放进了购物车。它连一粒扣子大都没有，跟一粒绿豆差不多。度夏的煎熬时日，红大内一直都是皱巴巴的，不舒坦。我以为这个小幼崽早晚会挂，不料现在的红大内茁壮成长，而且圆肥红润。它终于当得起红大内这个响当当的称号了。

最近屁股花们好像召开了一个峰会，会后个个成了行动派，争先恐后从屁股中间裂开一条缝，中间钻出一个苞。这是要干嘛？我满怀欣喜的期待它开花，等了好久这些苞并没有开放，只是日益壮大。

原来新春将至，它们这是忙着换装蜕皮。

像我早出晚归忙个不停一样，肉肉花在人类肉眼难见的自我世界里也同样忙碌得很，自春至冬，经冬历夏，赶进度，撵季节。

鲁迅老人家洞察芸芸众生，他说：“自觉不曾偷懒于旧岁,故而也无从振奋于新春。冬天不曾让我颓废,春天亦不会使我轻狂,每天睡前的回眸我都心胸坦荡。”这大概是俗世蝇营狗苟人们的肺腑之言。肉肉也不例外。

寒暑易节，晨昏交替。偷得片刻闲暇，蹲在瓶瓶罐罐之中，摸摸这个，碰碰那个，听听窗外的风，看看楼下车来人往。浮躁喧嚣在肉肉的世界里沉寂成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繁华热闹在这份安然恬静里归结于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华严经》说：佛土生五色茎，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对于肉肉来说，赖以生长的花盆是他们的地球，花盆以外阳台就是宇宙。对于地球和宇宙来说，阳台上的我只是一株生活在钢筋水泥铸造的瓶罐里的小小肉肉花而已。

我生活在地球和宇宙中一个小小钢筋水泥盒子里。我的肉肉们，生活在陶罐里的地球上和阳台的宇宙中。

我的小宠物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