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
水流冲击着缸壁,发出巨大的碰撞声。
柏生一直耐心地等到木桶里的最后一滴水也缓缓落入了赭色的水缸里,才满意的放下了挑水的担子。
此时正是六月的盛夏,毒辣的日光毫不留情地刺向大地,直至榨干最后一丝水汽。
柏生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自打入夏以来,雨就少了许多,六月份更是连上好些天滴雨未落。而作为南坪村全村水源的丰都河,也终于经受不住烈日的炙烤,裸露出了大片光秃秃的河床。
这样下去,今年的收成怕是……
“……柏生”
看着满头大汗的孙儿,床榻上的老妇人止不住的心疼。
“咳咳……你这孩子,整天这么来来回回地上山挑水,身子可怎么受得住啊”
奶奶一边拿帕子拭去柏生额头上的汗珠,一边叹息道。
柏生挠挠头笑笑,目光却忍不住向着屋外大片的稻田望去。
现在正是稻子灌浆的时候,这样旱下去,今年怕是要颗粒无收了。
南坪村背后是高高的南坪山,山上茂林修竹,绿意盎然。
说来也怪,这大旱的时节,附近的河床都干枯了,唯独这山上一眼清泉始终流淌不歇。
柏生卸下挑满水的木桶,爬上旁边的一块大石头歇息。
“……要是能把这水引到村里就好了……”
柏生自言自语着,翻了个身打量起四周的景色来。
一眼望去到处都是大片大片的绿色,绿得鲜艳,绿得晃眼。四下里静悄悄的,能听到树叶吹拂在清风里的声响。
沙沙,沙沙。
突然,满眼的绿色里出现了一抹青灰色的身影。柏生猛的坐起身来,定睛一看。
密密的深林之中伫立着一名少年,少年身着青灰色的道袍,长长的黑发用白色的缎带束起来,松垮垮的垂在脑后。少年的手里……似乎挥舞着什么东西。
柏生张了张嘴刚准备出声,那名少年却突然转过身来,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下一秒,少年就消失在了原地
……真是奇了怪了。
柏生有些茫然的挠了挠头。
作为南坪村最德高望重的老人,这几日,柏生奶奶正忙着张罗雩祀。
雩祀,也就是求雨,向上苍祈求降雨的仪式。
柏生跟着奶奶忙前忙后,生怕上了年纪的老人家一个不小心闪着了腰。
雩祀持续了三天。奶奶带领着南坪村民,在龙树下摆设祭坛,祭坛上铺垫着青松毛,作为祭品的酒、茶、米、肉等一道道摆上,点燃的香条在滚烫的空气里蒸腾着。
柏生看着村里养的猪羊、正在下蛋的母鸡,一个接一个的摆上了祭坛,看着奶奶佝偻着腰穿着厚重的祭服,虔诚地对着上天念着求雨经。
祭品一天比一天丰厚,奶奶的腰也一天比一天弯。
但是天,仍旧滴雨未落。
“哗——砰!”
树木砸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柏生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转过身对村民们大声喊到:“大家再加把劲!再伐几株,水路就能通了!”
雩祀已经过去六天了。在仪式的第四天,柏生终于忍不住冒出来,站在祭坛上高声向众人质问。
“难道我们就要这样一天天耗下去吗!马上灌浆期就要过了,再不想办法解决水的问题,今年的收成就算是全废了!”
“大伙难道就要这样一天天重复着没用的祈求,眼睁睁看着稻子荒废吗!”
旱灾当前,村民们并没有人训斥柏生的不敬,毕竟又有谁想忙活一年却颗粒无收呢。
柏生继续向众人说出了自己的设想:只要伐掉一片林木,通出路来,就能把山泉引到村里。
“轰——”又一株高树应声倒下,柏生扭了扭酸涩的胳膊,走到一边歇息。
意外的,柏生不经意间又远远看见了上次看见的那名少年。少年还是一身青灰色的道袍,一头黑发用发簪高高绾起。
柏生犹豫了一下,随后起身向少年的方向走去。这次,少年并未消失。
“降水丰亏由天,调水理水由人。可你们不该伐林。”刚刚走近,少年就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柏生这才看清,少年手中持着的,是一柄剑。
“你自己也说了,既然调水理水由人,这林自然是要伐的。”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柏生听了仍旧忍不住反驳道。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少年留下一句话,转眼消失在原地。
引水的事情十分顺利。直到伐掉一大片林木,村民们才发现,南坪山的水源竟是如此丰沛。水流顺着新开的山路一泻而下,浇灌了田地里大片干涸的土地。
庆贺声中,柏生看着大片绿色中秃了一块的南坪山,忍不住又回想起了那个神秘的少年。
也许是上天终于被大家的热情打动了。引水成功后,终于久违的下起了雨,丰都河又重新流淌起来,满田的稻子绿油油,懒洋洋的。
等众人察觉到不对劲,是在一段时间以后了。
雨虽然不是天天下,可却是……一次比一次来势汹汹。最近一次甚至隐隐有要发大水之势。
旱尚能引水灌田,这涝,大家可就慌了阵脚。
不等村民们来得及做什么准备,大雨倾盆而下。紧接着,原本温顺的河流暴涨起来,大水汹涌而来,骇人的急流一瞬间就吞没了土地跟房屋。众人急忙爬上南坪山,躲避流水的吞噬。
一片混乱之中,柏生搀扶着奶奶在石头上歇下,然后转身投入到救灾的队伍中。
此刻,熟悉的村庄变得满目疮痍,一道道熟悉的身影,一声声痛苦的号哭。亲人离散,田地房屋被毁,每个人都是一身狼狈。
看着眼前的景象,柏生忍不住在心里大喊。
怎么会这样?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回应他的只有湍急的水声。
两天后,大水退去。村民们重新回到了,已经是一片废墟的南坪村。
长时间的浸泡下,稻苗基本上是被糟蹋了个干净。
没有人说话,人们静静地站在原地。
不知道是从谁开始,传来小声的抽泣声。接着,一个又一个,哭声慢慢变得越来越大,人们笼罩在浓浓的绝望中。
柏生看了一眼自家的田地与房屋,低头狠狠地抹了把眼泪。
“房子没了可以再建,庄稼没了可以再种。我知道,谁现在都不好受。可是人心不能垮。心要是垮了,可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只要人还活着,就没什么挺不过去的!”
虽然悲伤,大家却也知道这个道理。
于是,抹去眼泪,振作起来的人们开始着手重建村庄,拾整田地。
南坪山上高大的树木成为建屋的最好材料,在伐木的号喊声中,大片大片的土地光秃秃的裸露在残存的绿色当中。
在南坪山上,柏生又一次远远的看到了那名少年。
少年依旧手持长剑,静静地站在那里,用着近乎悲悯的目光注视着这片大地。
看着少年的神色,柏生突然生出一种强烈的预感,这恐怕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柏生终于忍不住心中的疑问,大声喊到。
“你究竟是什么人?”
而回应他的,只有满山萧瑟的风声。
人类总是抱怨上天为何不眷顾他们,却不知道灾祸本就是他们自身造成的。
首发于公众号:二七故事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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