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最难耐最虚度的时光便是在等人的时候。你可曾见过一个姑娘独坐在咖啡馆里等她的情郎?只是一个人,喝着面前的咖啡,苦苦的味道喝进嘴里也好像是甜的。她大多时候都是颓疲的神色,只在有人或轻或重地推开咖啡馆大门的时候眼光剧烈的闪烁一下,待看清来人并不是她的爱人的时候,这道好不容易让她看起来鲜活明媚的光又生生地熄灭了。
今天要讲的就是一个关于等待的故事,请各位在自家香炉上燃上一炷香,故事不长,香燃尽了,故事也就讲完了。
如今已到了冬月的末尾,料峭的寒风使冬天也显现出颓废的样子来,大早晨的几声惊雷把睡得轻的人闹醒……这让人想起《上邪》中的誓言,原来这冬雷阵阵也不是不可以破的,更何况是居住在沧浪街的一场没有来由的雨。
这雨是陈如露唯一的期待。
早些时候,陈如露算得上是一个美女,在沧浪街远近闻名。
如露独居在家里,关于她的身世,一直是沧浪街的一个谜团,但是看她这样貌美,街上的人也不去过分在乎她的来由。只是偶尔几个青年向她提亲,但是她都没有答应,不好的名声便传出来,说她原是风尘女子,与世间千千万万的男子只做露水姻缘。
大家都不知道的是如露从小没有上过学,她毕生的愿望便是嫁给一个读书人。然而,像沧浪街这样小的地方,是很少有人上过学的,近乎闭塞的村子也不需要额外的知识来装点门面。
如露希望能嫁一个这样的人:他时常穿着青灰色的书生褂子,带着一副圆的黑框的眼睛。他的眼睛由于长时间看书而略显呆滞,而整个人更越发觉得单薄,仿佛风一吹就会把他带走。他的手修长而有力,不过一眼看过去却仿佛是女儿家的手,那些脏活累活是不做的,只是在他右手中指的第二节关节处依稀可辨出一些老茧——那是由于常年握笔的缘故。
而这个人,确实来到过她的生命,叫冯远。
冯远是一所大学英语系的学生,旅行路过沧浪街,偶遇陈如露。
当时是夏天,下着很大的雨。如露提着刚从菜市场买回来的绿油油的菜,撑着一把伞慢慢地走着。而冯远,则在一家家找着旅馆,毕竟,天已近黄昏,再赶路,遇到下一个村子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当冯远一家家寻找的时候,眼睛被这个身边偶然经过的女子怔住了……
他想起来了《雨巷》这首诗,当时读的时候,只是觉得并不会有这样美丽而恬静的姑娘。可如今,他见到了,感觉心里有什么沉睡的东西醒了过来,他们给他的世界上色,前前后后,远远近近都是鲜活的色彩。他突然发现原来这条小巷也是这样美的。街道两旁房子的窗台上都种满了大大小小的花,雨水顺着屋檐留下来,细细密密地结成了水帘子,远方地天空是淡淡的青色,天空下有一把玫红色的油纸伞。如果把这份景致比作英国女皇的王冠,则这个伞下的姑娘,无疑是王冠上最闪亮的一颗钻石。
他不能自已地小跑上前,嗫嚅着唤出一声:“姑娘。”如露略带惊诧地回过头,但看眼前这个青年在雨中略带狼狈的模样竟突然笑出声来。而见他由于自己的笑突然地红了脸,尴尬得不好意思起来,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愉悦。
两人沉默半晌,他说:“请问姑娘,这附近可有地方住店?”
她想了一下,沧浪街原来也确实算是一个旅游的圣地,但是近几年,游客越发的少了,大多数开旅店的人都换了营生,这里,怕是没有地方可以住。但是她心里有一种声音在告诉她,让她不由自主地说出了下面的话:“住店怕是没有了,只是不知道你嫌不嫌弃在我家里借宿一晚……”
说完这句话,她简直把自己都震惊到了。青年听罢,略一思索,便一步上前接过如露的伞,说:“走吧,那我们回家。”
“我们回家”四个字,每一个都像一粒巨大的雨点,落在如露的心上。她隐约记得父母还在世的时候去表姑家接她回家,每一次都这么说,直到有一天,父母都不再来了,来的是一个灰头土脸的小厮,他哽咽地说出家里着火的消息。后来,表姑用父母留下的钱为如露置办了在沧浪街的房子,只任她自生自灭。还好她学会了母亲刺绣的手艺,这么些年也好勉强糊口。
想到这里,她的心由于难过颤了一下。这使冯远撇过头来看着她,用手轻轻地扶着她。她顺势把手攀在冯远的胳膊上,难过的感觉让她不堪重负,浑身乏力。突然,她瞥见那个男人的手,修长,干枯,像个女人的,并且右手的关节处隐隐有着错落的轮廓——应该是常年握笔生出的老茧。
如露的家很快就到了,她从随身携带的小包里掏出一枚精致的钥匙,在带着铜锈的锁上捅着。卡擦一声,锁开了,两个人便一起进去。如露招呼冯远随便在家里坐下,自己提着刚买回来的菜进了厨房。饭后,两个人各自歇下,一夜无话。
第二天,冯远并没有急着赶路,而一夜未睡的如露知道他不会走,心里生出高兴来。她觉得,她似乎喜欢上他了。至于表白,她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那似乎是他离开的前一天,此前他已经住了一个多月。突然得,他和她说他爱她,希望以后可以娶她,同时,他留下一个浪漫而唯美的誓言,说会在下一个雨天来临的时候来看她。
如露不知道冯远为什么离开,只听得他说自己即将毕业,前些日子投的简历有了消息,是一份外交官的职业,同意录用他的人希望他早一点来任职。
她听了特别兴奋,原来这个她未来的丈夫是这样优秀的人。
日子从此便变得很长。
她从他离开的那天起就很少出门了,至于坊间流传的那个关于沧浪街西施和陌生青年的故事她也没有在意。她自己吃的东西越来越少,仿佛思念一个人是可以把自己喂饱的。她一点一滴地回忆着冯远在种种画面,自己偶尔也会在阳光明媚的日子撑着伞出去,走在那条她和冯远共同撑伞走过的街道上。
“你看你看,要我说啊,这个女的应该是傻了。”
“可惜可惜啊,我觉得那个男的是不要她了。”
“你看她现在这份蓬头垢面的模样,也确实没有原先好看了。”
“美人迟暮是常有的事,只怕那个人,那个人如果是为着她的容貌喜欢她,这一回来,怕是要走的。”
“我就说这如露还不如嫁给我,好好的一个姑娘,被路过的穷秀才卷走了心智,还真是可惜。”
“穷秀才”这三个字,使如露心下一惊,回过头用尽平生的力气冲那说话的两个人大吼:“冯远是极好的外交官,不许你们这样说他。”说完,就携着买菜的篮子一路哭着跑回家。
自此,如露更是很少出门了。而坊间也多了如露已然是一个泼妇的传闻。
她每天都等到太阳高升才醒来,倒不是困觉,而是无事可以做。自从这份等待像是一个包袱被她背上,她就一刻也没办法放得下。她开始喜欢做一些不用动脑子便可以做成的事,这样她便可以用余下的时间来想他。也因为如此,她刺绣的手艺也越发行进地慢了,以前一天可以干完的事,现在则需要个把时光。因而来找她做生意的人也越发稀疏了。
不过没关系,想念可以填满她虚无的日子,一并填满她空无一物的胃。
她从早晨醒来,眼睁睁地看着墙角的影子从这一边到那一边,从一片到一点,再到一片。她把水倒在杯子里,一小口一小口地嘬着喝。她把自己所有的针按着长短粗细排成一排,又慢慢打乱。她偶尔,仅仅是偶尔,拿起放在床头上未完成的绣品绣上一会儿,一边秀,一边哼着歌。
她每天都在等雨,不幸的是,阳光天天都是极艳极暖的。她开始搬出一个躺椅放在床边的,自己这样躺下去,刚好可以被阳光晒到。起先她只是在中午去坐一会儿,后来就整天整天地躺在那里。她模模糊糊地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看看有没有下雨,待明白又是一个晴好的天气之后,她又模模糊糊的睡去。
就在这个早晨,这个冬天的早晨,滚滚惊雷把她闹醒了。她无力睁开眼,但是耳朵里确实听见了淅淅沥沥的雨声。她想努力坐起来把自己打扮一番,可刚下了这躺椅整个人都跌了下去,目光开始涣散,世界都像是落了雨,打上了一层迷迷蒙蒙的水雾……
她的生命变成了炉边这最后一缕青烟,消散了,故事就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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