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四月天，却是难熬倒春寒。
瑟瑟冷雨惹人厌，慌慌择路脚蹒跚。
旧伤又复发，夜夜失眠心难安，
苦盼心上人，却是他人入眼帘。
想必此刻他乡已温暖，春风正拂面。
这里从来严冬难去苦纠缠。
——改编自李健《三月的一整月》
小时候每次到了四月份，总是心情快乐激荡。一方面因为四月是春暖花开的时节，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生日在四月。而因着林徽因写下了《你是人间的四月天》，便更加觉得这四月是浪漫的，是充满希望的。
然而长大以后，却愈发觉得这从来不是一个美好的月份。歌颂万古人间四月天的林徽因本就和张国荣一样，去世在四月一日，加上清明时节雨纷纷，让好容易温暖起来的春意消散得荡然无存。更重要的，长大以后终于明白，自己从来不是世界的中心，这个所谓自己出生的日子只是万千平凡的日月中的一瞬，若是真的有什么特殊，只是凭空添加了“又老了一岁”的焦虑而已。近几年在美国生活，因着12小时时差，更是无法界限真正的日子，更是不拿生日当个事情了——蛋糕懒得买，长寿面懒得做，没有什么好友一起开party庆祝，只是偶尔想着，终有一日我要用生日当做借口给自己买个昂贵的礼物。倒是亲人和至交好友们每年都准时送上祝福，各种时间地域都有，让我倒也觉得蛮幸福。
生日前的周末，大概半夜的时候，展冰突然发来一句微信问，最近在忙什么？
我见是展冰微信，就点开回复说，工作生活一直是老样子，没什么变化，不过月底要搬家，所以最近也稍微整理一点东西。
展冰就问了一些我搬家的事情，也说，你在美国自己生活不容易，多加注意，好好照顾自己。
我说，放心，习惯了，一切都好。你是不是周末还要值班？现在看国内时间，是刚写完病例么？
他说：没有这周末不用值班。然后停顿了一下，又说：然后，还有，我跟我对象前段时间分手了，现在是单身。
我听完语音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回复：我擦你怎么个情况？不是早计划着10月份要结婚了么？
You become responsible, forever, for what you have tamed. 你必须永远对你所驯养的东西负责。
用我的朋友老砂锅的话说，也许有些人就是心里的幽灵，不想的时候感受不到，但冷不丁地就会跳出来一下，让你又回忆起他的存在。
我总觉得，展冰不是我心里的幽灵，我也不需要用回忆来证明他的存在。
如果说，面对感情，告白是孩子做的，成年人全靠诱惑——那么我，无论是十年前作为小孩子遇见他的时候，或者是十年后现在的成年状态，面对展冰，似乎都没有办法证明我对他有感情。
展冰是我喜欢了很久的高中邻班同学，从16岁遇见他，之后就一直喜欢他。虽然我从来没有直白地告诉他，我喜欢他。只是费尽心机终于成了他的朋友。
后来跌跌撞撞兜兜转转，从两个学校，到两个城市，再到现在的地球两端，我和他的距离越来越远，却也一直保持着不咸不淡的联系。虽然见不到面，也没什么深刻交情，至多是我稍微知道一点他的生活经历和状态。时间久了，不知怎么，友谊竟是这样维持了下来。
展冰是个帅气温柔聪慧的男生，岁月只让他变得愈加敏锐愈加周到。闲来无事的时候，我也爱与他聊聊天，问候生活近况，也聊些无关痛痒的故事，只是不谈任何个人话题。
只是今年一月末，正好春节的时候，我们的共同好友无心中告诉我，展冰十月份要结婚了——于是我就瞬间崩溃了一场，痛哭了一夜，抑郁了一天。然后擦干眼泪整理文件，准备回国抢亲，哦不，我是说准备继续工作挣钱，继续过我的生活，顺便祝他幸福。
都说，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心里就突然有了软肋，也有了盔甲。
软肋让人变得脆弱而任人伤害，而盔甲，让我可以在他不在的地方支撑保护自己。
只是他从来都不在，他却又无处不在。
就不知这软肋和盔甲，何处安放了。
我笑了，一个微信发给我的闺蜜婷婷，说：“展冰从来都不知道我生日，所以这难道是上天让他分手，特地送我的生日礼物么？早知道他会分手，当时知道他要结婚了的时候，我就不那么伤心了，害得我新年都没过好。”
我生性冷漠凉薄，名义上一直说服自己祝他幸福，可是面对喜欢了这些年的男生突如其来的分手，我实在没办法做到不幸灾乐祸。
虽然，就算他分手，我也不可能和他在一起。
C'est le temps que tu as perdu pour ta rose, qui fait ta rose si importante.
我和展冰聊了很久，他也跟我讲了许久他和前女友的故事，我听着，心里没有什么波澜。
毕竟是展冰曾经的未婚妻，我多少早已从别人口中侧面了解过那个女孩子。她是我们当年的高中邻班同学，有着姣好的容貌和体面的工作，和展冰倒是最近两年才互相认识，接触，相处，直到谈婚论嫁——而我，这么多年来面对展冰的历任女朋友，却是第一次，无法直视这样一个人的存在，也无法做到对他们真心实意祝福——
我真的不能面对这样一个事实——从高中一直到现在，我对展冰这么多年来，一直有着割舍不下的感情，断断续续到现在，却是从来不敢想也没有机会去试图和他在一起。可是为什么，这么多年以后，想象过无数次的，他的未婚妻，却恰好是，和我一样的高中同学呢？
我总是轻易爱上一个人，可是从来没有任何一份感情，像我当年对于展冰的喜欢一样纯粹而又隐忍——我做过所有暗恋一个人的高中女生能做的会做的事情，我体会过所有单恋过不能在一起的人时候所拥有的甜蜜而又绝望的心思，我也尽我所能做了能够让自己变好的努力，只为期盼着有一天自己在他心里的位置能够和别人相比有一点点不一样。
可是我做了这些，一切，我能做的事情，可是我却只是离你越来越远而已……
——而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一切，为什么，她这样轻易便得到了你呢？
明明，她能为你做的，我也能做到。我只是没有机会做而已……是啊，喜欢你这么久，我什么都没有为你做过。
这一点，我的确不如她——她在你身边，而我，在大洋彼岸，在地球的另一端。
所以我不喜欢她。
或许，只要是你的女朋友，我都不喜欢。
而她，我尤其不喜欢。
It is the time you have wasted for your rose that makes your rose so important.
展冰对他的经历的诉说并没有让我惊讶：两个人，性格和家庭环境不太一样，感情原本也甜蜜稳定，只是婚期将至各种事情层出不穷，讨论起来争论太激烈，最终导致分手，主要还是性格不合适而已。
——展冰就是这样，温柔而果断，理性却善解人意。就算分手了，就算和我是认识这么久的，熟悉的可以倾诉的朋友，也从始至终语气平缓彬彬有礼娓娓道来，没有表现对于前任的埋怨和愤怒。
这就是展冰，不愧是他。如果他不是这样的人，也不会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我心里有这样美好的样子。
只是那个女孩子，让人嫉妒却也有点可怜——我倾尽十年时光无法得到的机会，她已然拥有过两年。想来她定是也深爱展冰，毕竟他是值得被爱的男生。
可是为什么，你本可以嫁给这样值得爱的男生，却又任凭感情消逝了呢。
有句话说，比从未得到，更加难过的，是空欢喜。
——这样说的话，也不知道是从未得到过的我，更难过，还是空欢喜过的你，更可怜了。
电话打了许久，展冰说，谢谢你听我讲这些。跟你说完话以后，我心情倒是好点了。
我说，这么多年了，这么客气做什么。也是谢谢你对我讲这些。
展冰笑了，说，你谢我做什么？
我说，谢谢你信任我，也选择我，当做你的倾听者。
挂掉电话，已经是美国的深夜，四周一片寂静，我的台灯孤单地亮着。
我洗漱躺倒在床上，却翻来覆去彻夜难眠。
quand on est tellement triste on aime les couchers de soleil...one loves the sunset, when one is so sad
过了两天，我在美国的夜里，看着大概是展冰工作的闲暇时间，发了个微信问他心情，他回复道，心情还是不好，工作时候也会走神。
顿了顿，又说，她真的挺好的，可能真的不适合我。分开以后是不舍得，是因为她也好，是因为这段感情时间长久也罢。
我说，恩我理解。她是很好啊，和你在一起这么久，能陪伴你身边的人，真的好。
他说，哈哈，你是过来人。
我说，《小王子》里面不是也有说么，“你在你的玫瑰花身上耗费的时间使得你的玫瑰花变得如此重要。”如果这段感情能够让你学到了东西，也确实多多少少变成了更好的人，那么无论结果如何，倒也没有辜负自己辜负时光。
展冰说，恩，我懂。
写到这儿，我想起，这句话，是小狐狸对小王子说出的。
小狐狸还说，“人们早已忘记了这个道理， 可是你不应将它遗忘。你必须永远对自己所驯养的东西负责。你要对你的玫瑰花负责。”
——大家都知道小王子驯养了玫瑰花，我却记不起，小王子有没有驯养小狐狸了。只记得小狐狸说，如果你说你在下午四点来，从三点钟开始，我就开始感觉很快乐，时间越临近，我就越来越感觉到快乐。到了四点钟的时候，我就会坐立不安，我发现了幸福的价值。可是如果你随便什么时候来，我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准备好迎接你的心情了。
——后来小王子为了玫瑰而返回到了他所在的星球，这之后，小狐狸怎么样了呢？她有没有夜夜看着繁星想念那一颗有他存在的星球？
The thing that is important is the thing that not seen… It is just as it is with the flower. If you love a flower that lives on a star, it is sweet to look at the sky at night. All the stars are abloom with flowers…My star will be just one of the stars, for you. And so you will love to watch all the stars in the heavens... They will be your friends.
重要的东西用眼睛是看不到的……就好比花一样。假如你喜欢某个行星上的一朵花，在夜晚仰望星空的时候心情就会很愉快，感觉所有的行星都开满了花……我的星星对你而言，只不过是众星中的一颗。你会喜欢仰望天际所有的繁星……它们都会是你的朋友。
我想展冰的心情会不会也好点了，于是开玩笑地说：哎，若是我也能有结婚的一天，你到时候，可不可以，也稍微有一点点伤心啊？
展冰回复，必须要我这样么？
四月的天气，我只觉得心里突然增添了冬日的寒冷。我回复说：没，我开玩笑的，这不是想转移一下你的心情么，抱歉玩笑真是开得不合时宜。那你专心工作吧，我这儿不加干扰因素了。
展冰没有再回复。
为彼此付出过的时间，才是证明唯一性的方法。
第二天白天，我在公司上班时候，发现桌上的纸巾用完了，就用午休时间特地开车去附近的超市买了一盒新的。原本公司里有免费纸巾，可是太粗糙，而我也喜欢超市里面那种有玫瑰味道的精致的纸巾盒子。
纸巾盒子在电脑旁边散发着香味，让我工作心情平和舒缓。
直属老板诺拉突然急匆匆走过来，问道：“哪里有纸巾？我在面试一个人，我现在需要纸巾。”我听着，便拿出纸巾盒子，打开抽出几张递给她，但是她看也不看我手里的纸巾，直接从我面前把纸盒拿走：“我需要多一些纸巾，把整盒给我。” 然后她头也不回地匆匆走进了另一个办公室。
过了许久，她拿着纸巾盒走到我面前，说：“谢谢你的纸巾，我面试的那个人得了很严重的流感。”
我没有说话，可是看着我的已经变得皱巴巴的纸巾盒，想着它已经是一个得了严重的流感的人接触了很久的纸巾盒，心想着，我可不想为了一盒纸巾而被传染流感。于是抬手把盒子扔进了垃圾箱。
继续工作着，心里却不住地想着那被扔掉的纸巾——那是整盒纸巾，我一张都没有用，多可惜啊。不知不觉，电脑屏幕上的时间，指向了中午十二点。
中国时间，已经是是第二天了。
我轻轻叹了口气，默默在心里对自己说，生日快乐。
突然只觉得眼睛酸涩，便只好从休息室拿了一些免费纸巾擦眼睛。
也许是免费纸巾太粗糙，也许是那个面试的人隔空带来了流感病毒，我的眼泪竟然越擦越多。
——我一定没有哭，现在是我生日了啊，我怎么能哭。
——我才没有哭，不过是一盒纸巾而已，为什么要哭，好幼稚。
——你是我的很要好的同事，你就是仗着跟我关系好，所以根本不经过我的同意，就拿走了我的整盒纸巾。
——你就是因为我对你好，你也知道我不会对你说“不”，你知道如果你问我能不能拿走整盒纸巾，我也会毫不犹豫给你。所以你根本不考虑我的感受，就拿走了我的纸巾。
——你不知道我明明是特地跑到超市买的纸巾，你不知道其实我很喜欢这个纸巾的，可是你就把它给一个得了严重流感的人。那个人根本不在乎我的纸巾上有没有玫瑰的香味，你也不在乎我的纸巾盒子是不是漂亮。
——可是我在乎，这是我的纸巾。
——只是你根本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
……
……
——你跟我说那些话的时候，只觉得我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可是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这么多年，你有考虑过，听你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的感受么？
——我没说她不好，我知道她很好我知道她很重要，我知道你很难过。我跟你说话的时候一直顺着你的话安慰你劝解你，我自己都觉得我是暗恋单恋界的楷模级人物。
——你分手了我的确幸灾乐祸地高兴了一下，可是我也担心你因为分手而难过，我都不敢太高兴。
——我是喜欢了你这么多年的人，我们认识了十年了。你为人处世那样周全那样细心，为什么不能对我好一点呢？反正你都分手了啊，我就只说了一句玩笑，问你能不能在我结婚的时候稍微伤心一点点，你就回复一句敷衍的话，或者开个玩笑，会死么？你非要说得那么冰冷严肃做什么呢。
——这么多年，每年我都记得你的生日，无论我在另一个学校另一个城市还是地球的另一端，我都祝你生日快乐，我从来没有忘记过。可是你，从来根本不知道我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你是有个雷达么？能够探测到我的生活么？“哦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日子，但是估计现在是对Sherry比较重要的日子了，我要让她知道点关于我的消息让她过不好这个日子。”上次是春节，因为知道你要结婚了，我哭了整个春节。这次是我生日，而你分手了，竟然还让我这样哭了整个生日……
我好累啊。
爱在这里，只觉得徒劳。凝视，交谈，触摸，所及之处，都空无一物。
十年了，以后，还会怎么样呢？
If someone loves a flower, of which just one single blossom grows in all the millions and millions of stars, it is enough to make him happy just to look at the stars. He can say to himself, "Somewhere, my flower is there…"
如果有人钟爱着一朵独一无二的、盛开在浩瀚星海里的花。那么，当他抬头仰望繁星时，便会心满意足。他会告诉自己：“我心爱的花在那里，在那颗遥远的星星上。”
Si quelqu'un aime une fleure qui n'existe qu'à un exemplaire dans les millions d'étoiles, ça suffit pour qu'il soit heureux quand il les regarde. Il se dit: "Ma fleur est là quelque part..."
生火做饭，哪管门外风寒。
推杯换盏，烟雾缭绕房间。
终于有人告别三月天，一路向南方，他日何处相见。
是非旧模样，轰然一声响。
是非旧模样，轰然一声响。
展冰，我这篇写你的文字，似乎要戛然而止地停留在莫名其妙的痛哭篇章了。
我也想有个体面的结尾，可是因为哭过以后，我并没有能够给我的生日，或者我的哭泣和想法，画上一个句号，甚至一个分号都没有。
我只是擦干眼泪，继续工作，继续生活，继续让你在我的心底当一个幽灵而已。
毕竟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有一个结局，都能有一个结局。
我们没有能力，去到那很多的星球上。
不知道你未来的玫瑰是谁，而我，永远在这个星球另一端，也算是和你隔着宇宙了。
What moves me so deeply, about this little prince who is sleeping here, is his loyalty to a flower – the image of a rose that shine through his whole being like the flame of a lamp, even when he is asleep…
这个熟睡的小王子最叫我感动的地方是，他对一朵玫瑰的感情——甚至他睡着了，那朵玫瑰花的影子，仍像灯光一样照亮他的生命……
——写于April 23rd 2017, 1:19AM EST. 图片来自《小王子》插画。
相关故事请参考作者文集《不关风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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