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言

（1）

我终于遇到了她。

从十岁开始，我便有了莫名且清晰的记忆，我和她站在一望无际的灰白色云朵上，一同走向那一扇门。

我们排在最后面，领到了同样的命运轨迹，同一天生，同一天死，同样的出生地和死亡地，除了性别。

穿过这扇门，我们就会开始早已决定好的人生。

几年来我问过许多人有没有这样的记忆，他们要么以为我是疯了，要么把我当作中二病发的少年，我才开始明白，命运之神忘了抹去我的记忆，而我是特别的那个人。

终于，在我刚上高二，15岁的那一年，遇到了她，她比记忆中显得小许多，婴儿肥的脸，身材也略胖，在人群中毫不起眼。

在操场中央，我一把抓住了她，她看起来拘谨而慌张。

我问她是不是95年7月7日生人，家是不是在本地，她点点头，磕磕巴巴问我怎么知道的。

确定了，就是她。

我缠上了她，告诉了她我的记忆，告诉她我和她之间的羁绊，开始她害怕极了，因为我告诉她，20岁，我们就会死。

但她没有选择告诉父母，也没有选择告诉老师，而是选择了接近我。

（2）

我想得到她这样做的许多理由。

因为我足够优越的长相，因为我特别的记忆，因为我的神秘和高深，以及命运的羁绊这一说法，对一个普通的15岁女孩是多么大的蛊惑。

说实话，这个神忘了抹去的记忆，仅仅是出生和死亡时间、地点这一点点的提示信息，就足够造就了现在这样的我。

我清楚知道我是特别的，我是智慧的，我是参透了命运的，我是神秘而充满吸引力的，这不是盲目自信，这是我客观存在的优势，而这样的自我暗示，确实造就了许多人对我的好奇和推崇。

所以我遇到她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吃定了她。

我对她是鄙夷的，但我又离不开她。

谁让命运之神偏偏安排了我与她拥有同样的人生轨迹，偏偏又没有抹去我的记忆，那我只好找到她。

因为我看着我的死期将至，常常感到空洞和无助，我需要她，需要一个和我一样的人，分摊我的不安。

她被我缠住了，她对我俯首称臣。

她认命了，接受了我和她捆绑的命运，我知道她也离不开我了。

她的成绩很好，我告诉她我们不需要再努力，反正20岁我们就会死去，于是她的成绩一落千丈，我们每天就在一起共同感叹那些“书呆子们”有多可悲。

她的长相一般，我对她说记忆里的你漂亮多了，你要学会装扮自己，管理身材，她便开始听我的话，每天沉浸在瘦身和化妆中，15岁是没什么钱的，她的廉价化妆品使她开始过敏和长痘，我开始用更加刻薄的语言攻击她的容貌，她脸上的粉越来越重，来掩盖她坑坑洼洼的皮肤，我看着她的皮肤皱一下眉，她就要拿出镜子不安地补妆。

她没有了朋友，因为我说朋友都是短暂的，只有我会永远在你的身边，直到死去。

她只敢跟在我的后面，对我唯命是从，只要我一冷落，她便哭天喊地哀求，她拼命迎合，对我的要求无所不应。

而我照旧交着各类朋友，我觉得剩下的五年人生，我一定要痛痛快快，无恶不作。

我霸凌同学，抽烟喝酒，殴打老师，顶撞家长，不停与异性暧昧，但无论我做什么，她必须在我需要的时候随叫随到，必须跟随我的步伐。

包括我被退学，我假装慈悲要她继续上学，她毅然决然办理了退学，我知道，她一定会这么做。

她的父母，老师，曾经的朋友都放弃了她，她的生活里只剩下我，剩下一个会跟她一起死去的我，我是她唯一能抓住的稻草，不是救命，而是致命的稻草。

退学以后，我们以对弱势群体使用暴力来收取保护费的手段，来作为我们继续堕落和走向死亡的资本。

每年高考放榜的时候，我们都会找到考取状元的人，对他们进行一番嘲笑，和殴打。

嘲笑他们的努力，嘲笑他们的成功，也嫉妒他们还有漫长而光明的人生。

这些书呆子又怎么敢反抗。

（3）

2014年的夏天，我们19岁。已经休学3年。

那天闷热，我和她并排站立在学校门口，如同站在鬼门关旁的牛头马面。

这一次的目标是这一届的理科状元。

她先上前给了那个男孩恶狠狠的一巴掌。

这个男孩竟然打了回来，我将濒临疯狂的她拉回身边，叫一群小弟上去打他。

他拉住其中一个小弟死命地打，其他小弟也渐渐停止，不敢再上。

我怕出了人命，上去拉住他，告诉他可以走了，我死盯着他颤颤巍巍远去的身影，想要给他留下阴影，可他并没有回头看我们一眼。

送那个倒霉的小弟去医院包扎后，我们便被抓到了警察局。

虽然在警察局被训诫已经是家常便饭，但这次也是真他妈倒霉，偏偏这理科状元是警察局长的儿子，怪不得这般有种。

他没有其他要求，只是和他的爸爸高高在上的看着坐在审讯椅上的我们。

他甚至没有多看我一眼，他只是看着我身边的她。

他说：“我听老崔说过你。”

老崔是他的班主任，也是她曾经的班主任，我说过，她原本成绩很好。

他继续说：“我不懂你为什么要这么糟践自己，你本来可以有个好未来，老崔是真的觉得很痛心。”

她一声冷笑，低下头去，没有说话。

他契而不舍的对她说着老师们对她的惋惜，说着学校生活的好，说着他认为光明的未来。

最后他说：“你本来也该过这样的生活。”

她还是没有说话，可我却发了狂。

我拉起她就想走，她却挣开了我。

我再次狠狠拉了她一把，直接将她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她还是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可我内心的恐惧不断放大，无名的心虚和愤怒占领了我的心脏和大脑。

我只能粗暴地抓着她的领子，对她一遍遍地说“跟我回家”。

最后我们还是回了家，之后我对她动了手。

因为那一刻她背叛了我，她竟然觉得自己和那个理科状元才应该是一路人，多么可笑。

她一个短命鬼，她也配，她只配被我打到鼻青脸肿，然后和我一起等待不到一年后来临的死亡。

（4）

可是接下来的日子里，她越来越不受我的控制。

一天我和小弟们喝醉了酒，回到家，竟然看到她在做高考习题。

我将习题集撕成了两半，一半扔在她的脸上，另一半则是一遍一遍地，用尽全力打向她蜷缩的身体。

她依旧是不说话，也不反抗。

只是再不化妆，再不参与霸凌，只是一次一次粘起习题，默默地做着，坏得彻底，便再去买，一次一次挑战我的底线。

对她的暴力并没有改变她所做的任何举动，反而首先击溃了我，我开始去讨好她。

我患得患失，我开始怕我的记忆出错，我怕她和我都不会死，一切都是我的幻想。

可我的人生再没有重来的机会，她还有学习的天赋，可我一无是处。

如果这一切都是我的幻想，那她便真的会走向光明的未来，而我却会在最阴暗的角落里悄无声息地溃烂。

我不能没有她。我每天都像是一个变态一样看着她，不让她离开我的视线半步。

就这样，她怀孕了。

我的心中狂喜，我丝毫不在意那一个可能都不会出生的生命，只是因为她再也无法离开我。

（5）

随着她的肚子渐渐大起来，我们也来到了20岁那个命中注定的日子。

直到晚上七点，我们都闭门不出，规避外出可能会带来的意外。

我开始怀疑我曾经深信不疑的记忆，甚至开始想象明天，想象和她的未来。

她做好了晚饭，扶着肚子坐到我的旁边。

她一改往日的冷漠，温柔的看着我，纤细的手指抚上我的脸。

我看着她因为怀孕有些浮肿的脸，想起15岁那年第一次见到她时那张带着婴儿肥的面庞。

我仿佛沉溺在梦境里。

直到感受到胸口一痛，身体不受控制，倒了下去。

她硕大的肚子和肚子中我们的孩子为她右手紧握的那一把刀做了掩护。

她拔出我身上的刀，将刀口对准了自己，毫不犹豫地刺了下去。

她做了当下最正确的选择，我也拥有了过去最正确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