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遇见死亡。
不是老式农村那种旖旎浪漫近乎希冀与梦想的死亡,而是现代农村的死亡,简单粗暴的近乎无感。无感,即无任何情感的产生或波动,无喜无怒无悲无忧无思无惊无恐。天阴了晴了、花谢了开了多少还影响点心情,一个身兼女儿、妻子、母亲、舅母、婶子等等角色的人死了,却无波无澜,没激起任何一个谁的任何涟漪——无干的二下旁人如我,冷眼听过,亦是无感。只,夜静更深时候,终究意难平。

小时候印象最深刻的,是爷爷和奶奶的棺木。头顶雕龙画凤,脚踩如意祥云,黑漆漆的一对棺木年复一年被清漆刷地油光水滑,那微茫又深深的光,如同世间最浪漫的情话,在时光最深处凝固、停泊。人说世间最浪漫的事是两个人一起慢慢变老,将这话再往具象里描述一下,便是两个人还年轻的时候就做好了一对儿棺木——木料是早早就备下的,是很年轻的时候亲手栽的树,数十年后成材,挑了吉祥日子伐下来,请木匠师傅改板,一页子一页子压的平平展展等岁月风干。再之后,阴阳先生处请得了好日子,赶在这日子里请最好的木匠师傅开工,顿顿八大盘子八大碗的稀罕菜招呼着;还得配酒,陈年老酿,在爷爷炕柜里一藏许多年,为得就是这一天。木匠师傅好吃好喝,满脸油光和红光,然后甩开光膀子干活,薄到透明的刨花片儿蝴蝶一样在空中蹁跹。尤记得,那一对儿棺木年年节节洒扫献祭,闺年闺月固型上漆,如同镇宅圣物被爷爷奶奶和他们的儿孙们供奉。

还有老衣,大袄小袄、襦裙小衣、帽子鞋袜,一幅幅一件件讲究到极致。奶奶的老衣是从四十岁就开始置办的,一年攒一件,里料面料棉花,样样儿都盘算到家。攒够了之后,挑吉年吉月吉祥日子,请全福的吉祥人儿捉剪刀捉针。里料等都得是百分百的纯棉,是要能够在岁月里化作尘土的那种;面料是上好的丝绸——丝绸在那样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几近乎神秘了。奶奶寿衣的边角料,得要精打细算裁成半寸宽半尺长的布条子,平均分给孙女们。奶奶的偏心通过边角料的分配最容易称量,有那得宠的儿媳妇就会得到奶奶偷偷摸摸留下的稍微宽展些的边角料,巴掌大小。这简直就是无上荣光了,简直可以当老物件传家了。老衣做好,一件件试过去,调整搭配,裁改腰身,那样时候奶奶苍色的容颜竟是绽放着新嫁娘的光华圣彩。
死亡分明可以是这么浪漫的一件事,笑呵呵一点点靠近,一点点向那终点,携手同归,握手言欢。只是如今,到底怎么了,农村大批量妇女儿童动不动抓起农药瓶子,咕嘟嘟灌进去,一命呜呼;城里头分分钟都是因灾难因车祸死去的人们——死亡竟也可以如此无感,秒秒分分时时天天月月年年的上演,看疲了,无感了。
到底是谁的悲哀?活,活的不从容、不体面;死,死的不从容、不体面。
祁云,擅散文,善评论。专注于家庭教育、写作辅导、华夏大语文教学研究。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任何形式的转载,都请联系作者获得授权,并注明出处。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