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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罢,下了一场大雨。
树林湿漉漉的地面上忽然就出现很多小圆孔来,有小拇指指甲盖那么大,用手一抠,不一会儿就能爬出一只爬蚱来。 爬蚱躬着腰,一身泥土,六只爪子起劲地往外爬,一双明亮的眼睛怯生生地瞅着站在洞外面的人。
要是心急,耐不住性子,可劲地用手扣,爬蚱就会往回走,等到拿来小铲子,刨来刨去却怎么也找不到它,奇怪,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连爬蚱洞都找不到。
我们这些摸爬蚱的小孩子总是带着遗憾懊恼地说,又跑了一只,要不是,我又多揩了一只。
后悔归后悔,这不影响我们继续寻找爬蚱的好心情。
金环是摸爬蚱的高手,她比我大五六岁。一个闺女家,十多岁了还赤巴着脚,因为穷,也因为她娘玄(没本事)。
被她娘用剪刀剪的短发,像狗啃,活脱脱一个假小子。上面的褂子列趔巴着,露出胸口。头发上有白白的虮子,虱子随时都能从她身上逮一个。一双眼睛很大,却傻而无神。
过了麦季,金环整天遥儿北京(豫东方言,东游西逛)地揩爬蚱,庄里的人都笑话她肯吃,起个诨名叫“肯吃头。”
金环没怎么上学,上一年级时,她因为偷了她堂姐家的十多块钱,被她娘气得瘫坐在地上哭天号地,双手拍打着地面,骂金环不争气,骂得嘴角上都是白沫子,金环被她娘哭天抹泪的架势吓哭了,躲到一边不知如何收场。她觉得她自己闯了天大的祸。她娘也觉得她闯了天大的祸。
十多块啊,被她偷去祸祸了,上哪弄去?这个天大的窟窿啥时候能补上?要知道那个年代最大的人民币才十块啊!金环的堂姐也是哭哭啼啼,那可是一家人的救命钱。
金环的娘气得撕烂了金环的书包,搉折了金环的铅笔,撕碎了金环的本子,一个院子被金环的娘弄得像个鸡窝似的。
我们一群小孩子像看西洋景一样,围在金环家的院子里看风景。 金环的娘嘴角依然有白沫子,满脸的泪道道。她娘哭着骂金环,说什么也不能再让她上学了,因为上学,她学会了偷钱,在学校后面的大队部买东西。金环的爹也管不了,本来金环都是个拖油瓶,是她娘带过来的孩子。
金环失学了。
金环白天擓着白蜡条篮子满地里薅草,晚上就去摸爬蚱。
金环薅草快,一会儿就能薅一篮子。金环逮爬蚱也快,一晚上能逮几十只。
金环逮的爬蚱可劲地让她娘吃,她想这样她娘就不会恨她了。
因为金环偷钱,很多女孩子都不给她玩,大人们还总是给她起诨名。
金环也不计较这些,傻不拉几的人总有难得糊涂的优点。金环还是混进人群里和很多小女孩玩耍。女孩子们的家长总是告诫说,照顾好自己的东西,别让金环给偷喽。
金环打那次偷钱后,再也没有偷过别人的钱。
一到夏天,金环就开始逮爬蚱,她逮爬蚱的能力让人佩服。那时我还小,有时跟在她腚后头,看她是怎么逮到的。也许是她眼睛大的缘故,虽然无神,可她却能逮到很多。
后来爬蚱少了,就逮知了。 我家院子的东北角有一棵老榆树,上面镇满了知了。 晚上,金环和几个大点的女孩子开始设计逮知了的计划,弄好一堆麦秸,准备好一个水桶,把麦秸点着,熊熊火光照耀着我家那棵大榆树,巨大的树冠像一个擎天大伞,上面的知了被火光和热气熏照得吱吱地叫着,只听得扑扑啦啦往下掉了很多,我和姐姐还有好几个小伙伴拾了好多知了,火堆里落得都是,金环还想让树上的知了再往下落些,用脚对准树身又砰砰地跺了几下。
那天晚上收获了半水桶知了,几个小伙伴每人分了一大碗。
到天明准备让母亲给做着吃的时候,一看知了全部都老了,根本不能吃。有的知了发音盖那里都老得生了籽。
知了不能吃的时候,金环就开始够爬蚱皮,手里拿个长竹竿,“走南闯北”的在村子里晃荡。
金环够的爬蚱皮都攒起来,慢慢地攒多了,那时还没有下乡收爬蚱皮的,她去公社收购点卖,有时也能换个块儿八毛的钱,回来就用卖爬蚱皮的钱买糖糕吃,反正是她自己挣的,吃着也心安理得。
再后来,碰到有公家修路的时候,她就拾碎砖头,然后用篮子擓着去修路的地方换成钱,换来的钱自然还是忘不了买吃的。
金环成了名副其实的“肯吃头。” 金环除了有那次偷钱的污点外,其实还是不错的一个女孩子,又能干,又肯吃苦,还有经济头脑,当很多女孩子还不知道钱为何物时,她知道够爬蚱皮,拾碎砖头,换钱养活自己。
可惜她娘没文化,让金环失了学,金环在地里薅草时,还时时背诵老师教她的课文,时隔多年还能背得滚瓜烂熟。
金环二十一岁时嫁了个男人,男人长得又高又漂亮,只是有点驼背。村里的人都说金环寻了个好女婿。
金环的爹娘年老时,都是金环尽的孝,因为金环是他们唯一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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