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以为我是要下地狱的，毕竟我是这样坏的一个人。
可是排在我面前，面目慈祥的奶奶告诉我，我正在天堂的入门面试队伍里，排号是410。
“嗨呀！怎么这样小的孩子就早早来这跟上帝报了道呢！小娃娃，你是怎么来这儿的？” 老奶奶搂着我的脑袋，脸上的皱纹皱的更加深了，心疼的目光打在我身上。
还能怎么来？我心里默默想，能到这儿来的，可不都是在人间，那么稀里糊涂的丢了性命，就跑上来了吗！
见我不回应她，老奶奶也没生气，一把劲把我脑袋往她怀里塞，怜爱的摸摸我的脑袋。“诶哟，我孙子也跟你这样大，可惜了你这么俊的一个孩子！就当奶奶天堂的孙儿了，回头进去奶奶给领事员说说情，给你占个投胎好牌位！”
“诶哟，我说大娘！你当天堂是你亲戚家开的呢？再者说你怎么就知道这个孩子不是犯了事的！你看咱们前天好几个犯了事的孩子，刚给面试员送到了天堂劳逸处去了！你看这小伙子也不是什么乖孩子的样子~” 排在老奶奶前头的一位啤酒肚突出的中年大叔双手抱着胳膊，对着我上下不怀好意的笑道。
老奶奶也不甘示弱，指着他鼻子就开了嗓子 “呸死你个渣宰！你自个倒霉催的，喝个酒都能喝到酒精中毒，赶死赶到了这儿来，还咒人家孩子去劳逸处！看你生平没做啥好事，等会抽投胎牌位抽个哑巴给你投，看你再得意！”
中年大叔给她揭了短，自觉面子过不去，大手一挥“呸呸呸，您别乌鸦嘴，我是好心提醒你，拉倒成不，我这就进去，不跟您掰扯！”说完趁着前边的人进了门，便大摇大摆的坐到了人事员面前接受审查。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这生在世间人人憧憬的，死后要去的地方，除了我这一行看不到尽头的队伍和四周呈成一股苍白劲的白云，还有天堂大门右侧的那位一丝不苟的男领事员外，什么都没有。也许没有传闻中的地狱来的狰狞可怖，却也给人无边的寂寞感，如果天堂也是孤零零的，对我而言又和人间有什么区别呢？
2
自然死亡通过率几乎是百分百，毕竟生前作恶多端的估计也不能到这儿来。大叔通过后，老奶奶摸了摸我的脑袋，一再嘱咐我要对领事员坦诚，顺手给我整了整我那没有翻好的领子，也便依依不舍的上前面试去了。
我不是自然死亡，可是我却排到了这么前头，是因为后面的人跟我换了位置，换了百来个就到了最前头。按他们的说法就是只要还没进天堂的门，魂魄就还能在人间游走，多看几眼自己舍不得的亲人、爱人，任谁不贪恋人间？
可我是自杀，对人世间也没什么留恋，多看一眼都觉得麻烦，也就慷慨大方的换了位置，一换就接二连三，最后换到了最前头。我原以为这世间多是想要寻死的人，却等到真的死了才知道，还是对人世间有留恋的人居多唉。
“410号上前！”
领事员开始喊我的号数了，我低着头怯生生的坐到了领事馆对面。
领事员看看我，又看了看自己手边的电脑屏幕。“你是非自然死亡的？”
“是的”
“死亡原因呢？”
“……自杀”
领事员双手交叉撑着下巴“系统排查了一下，你只是一个普通的中学生，没有什么行善记录也没什么作恶的档案，但是系统显示你似乎有过试图犯罪的举动“领事馆顿了一下，别有深意的看着我“但是你被排到了天堂的队列中，我需要审问你一些问题，以及要求你配合陈述一下你的死前经历，我才能视情况安排你。”
……
我说不出话来，像被无数双手掐住了喉咙一样的难受。往事像裹着毒汁的藤蔓一样爬上来，侵蚀腐化我的脑子。
领事员应该见怪不怪，低着头翻开他的档案记录册“预备杀的人是谁？”
“我妈。”
领事员顿了顿拿笔的手，扫了我一眼。
3
我爸在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就去世了，不过我想我应该不会在这儿再遇见他。因为他是在外赌博欠下一屁股债后跳河自杀的，这样一个抛下了发妻和年幼的儿子的人不配上天堂。
我妈还年轻，拖着我这个累赘一直没有再改嫁。我和外婆一起住在A市靠近河岸的一栋旧楼区里，周边住户多数是孤寡老人，我妈不常和我在一起，外婆说她在外面拼命的工作赚钱，要顾着为我交A市一类初中的学费。
只有周末我能偶尔见到她的身影，每回回来，她都是一身酒气，散着一头大卷发，带着已经暗淡的只剩下疲惫的妆容。一回家看到我就爱抱着我哭，边把眼泪蹭到我身上边问我每一回的考试成绩，有时候听着听着就笑，笑完就嚎啕大哭，惊动了在厨房做饭的外婆，外婆便跑出来锤着胸跺着脚的一边把她从我身上拉起来，一边骂“真是造的什么孽！造的什么孽啊！”一边骂她一边给我塞上几块钱，赶着我出门去门口小卖铺买吃的，别呆在家里。
我妈不容易，这是我外婆常说的。
可我也不容易！
我冷嗤一声，略带怒气的握紧了拳头。
小升初那年，我上了A市一类中学。入学前一天，我妈特意给我买了全套的超人漫画。那天她扎起了头发，围起了围裙，为我和奶奶做了一顿大餐，那一天我才拥有了一个完整的妈妈，和全套的超人漫画。
但也就那么一天，后来它们就都不属于我了。
我妈变成了平日里陌生的妈妈，而超人漫画，落到了罗阳的手里。
4
“系统显示，这个罗阳也是你预计谋杀的对象？” 领事员试探性的问。
我咬牙切齿的别过脸，四周白茫茫的云都让我觉得模糊起来。
是的！我也想杀了他。
从入学的第一天开始，他趴在桌上偷看我写的个人资料，冲着我贱兮兮的笑，指了指我抽屉里的全套漫画“把这个给我，不然我就告诉全班你没爸爸！嘿嘿！”
我通红着脸，就那么没骨气的给他了！你明白吗，我个子没有他高，我打不过他！我……我也不想让别人都知道我没有爸爸！！
领事员挥挥手，示意我不要激动。“所以他没有遵守信用？”
我咬着牙点点头。这个孙子，不仅没有遵守信用，他还拉来了班级几个同伴一起嘲弄我，笑我没有爸爸！他们每天放学逼着我去给他们买烟，在体育用品件做他们的拳击肉垫子。
你知道什么叫烟头纹？那天，我实在骗不到零花钱给他们买烟了。于是我的身上，被罗阳用买来的烟烫了五个烟疤，我被死死抓住在角落，他们几个人对着我的脸吐烟圈，呛得我不停地咳嗽流泪，抽够了他们也不解气，两个人抓住我，一个人捂住我的嘴，罗阳拉开我的衣服，用我的手臂内侧不容易看见的地方，摁灭烟头。
就那样玩够了，他们才把挣扎不停的我扔在角落，带着意犹未尽的笑容离开，罗阳临走前拍了拍我的脸，笑着说
“以后这就是你的烟头纹了！”
我要杀了他啊！我必须要杀了他！
5
“那你恨你妈妈什么？”领事员点上一根烟，深深的吐了一口烟气。
她是小姐。我整个人瘫在椅子上。
是罗阳告诉我的。一周前他把我拖到了体育用品间，穿着他新买的球鞋踩在我脸上笑着跟我说“你妈是鸡！我们几个都看到了！她和一个胖男人从大洋宾馆走出来！那个男人给她一沓钱！我看钱数不少啊！”
他们几个恶心的笑。只有我在哭，眼泪冲过脚印一脸脏乎乎。
“去给我们拿点钱来用用啊，要不然你妈妈借给我们玩玩也行啊！”
罗阳的话还没落地我的拳头就落在他脸上了，我的第一次反抗也许吓到他了，等他反应过来几个人很快的擒住了我。“你信不信我杀了你？你这个没爹的小孩？”罗阳一脚一脚的踩在我身上，恶狠狠的说。
我笑了，发疯的笑，猩红着眼睛冲着他们笑。
他们都有点害怕了，不管怎么打我巴掌，怎么往我身上盖脚印，我都没停止笑声。
“操，这孙子疯了，我们快走！”
他们捡起书包一骨碌的溜走，我忍着身上的剧痛爬起来，去捡我的书包。
那天很晚我才到家，路过家门口的河边，落日霞洒在湖面，像一淌鲜血弥漫散开，那一瞬间我就知道了，我肯定要杀了他。
我拖着一身伤和懒得去清理的脚印回了家。外婆看到我的时候就扔了手边炒菜的勺子就扑上来“大孙子，怎么了！！！给外面的人欺负了？！！哪家孩子！！你带外婆去找他！！”
我拍了拍脑袋上的灰，用平淡的语调告诉外婆我没事。
“这怎么能没事！你老实说！你是不是跟人打架了！”外婆把我拉进我妈的房间，冲着正在化妆台上描画口红的我妈大喊“你快带孩子去检查检查！！万一给人家打出个好歹来咋整！”
我妈漫不经心的盖上口红盖子，撩了撩头发，冷不丁的看着我“挨了打倒没事，别做跟你死去那个爹一样的事儿就行，给我招惹的话， 我可没钱替你赔！”
说完掰开钱包扣，拿出几百块扔在床上。踩着她的高跟鞋就出去了。
呵，你没钱？你当小姐你怎么会没钱！
“作孽啊作孽啊！”外婆捡起床上那几张红钞票，一张一张小心的抚平，边抚边叹息！
我恶狠狠的看着我妈的背影，她不是我妈，她是小姐， 都是她害我被人嘲笑被人欺辱！
我要把他们一块杀了。
6
“最后的系统显示，你是自杀。所以你没有杀人？”领事员重重的叹一口气，对我发出最后的审问。
是的，我谁也没杀。
“为什么？”
因为我早就知道我妈是小姐。
这栋楼里的三号住户，就是我上的A市一类中学的系主任。
那天我为了不被罗阳围堵早早跑回家，就看见我妈从他的单元里走出来，左顾右盼着，一头凌乱的叼着烟，系主任摸着半秃的头，一口黄牙笑着拍拍她的屁股。
我早就知道她是小姐。我也知道，她是为了我。
我也为了她，想要假装不知道。比起杀了她，我更想杀了我自己，如果没有我，她也许不用这么年轻却要那样一个孤寡半老头蹂躏，她也许不用早出晚归，每日每日带着烟酒气回家。如果没了我，她的人生起码是干净的。
“所以你选择了自杀？”领事员看着我，略带试探性的问“还是杀人未遂？”
你说罗阳？不，我是真的想杀了他。
第二天我就从我趁外婆还在睡觉，就从厨房偷了菜刀，我把校服拿在手上，用来盖住我的菜刀。
我在他家附近的转角巷子等着他，我要杀了他才能对得起他对我做的那些羞辱，否则我就这样死了他还会去欺负没爸爸的孩子！
“可他没死，为什么？”
呵呵，因为……
那时候我在转角巷子里头等着他，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市高的一群少年把他带到巷子口，一群人嬉笑的掏他的口袋，拿着小刀贴在他脸上，对他说“死了爹以后，你爹的工程队对你和你妈赔偿金不低吧？你妈还是A市的老师，怎么也得分享点零花给我们几个玩玩啊！”
他被逼在角落里，像他踩在我身上一样，不敢动的看着他们。
“下次记得及时交保护费~不然我们没烟抽了，就抽你？！穷酸样，白死了一个爹！”几个人把他脑袋一拍，大摇大摆的走出巷子。
我从角落里探出头，看着他，他那副模样就像被他欺负时候的我一样。
他妈是A市初中的老师，呵呵我说他这样的人怎么能上初中？可笑吧？更可笑的是他也没有爸爸，却一口一个骂我没爸爸。
切，真可笑。
“所以你没有杀他。”
当然，死了太便宜他了，他要活着受罪，当一个没有爸爸的孩子继续活下去！
让他每一天比死了都痛苦！
7
天堂居然也能刮起阵阵微风，我有点冷。
领事员整理了桌上的资料，合着手对我说“最后，你选择了自杀？”
我不说话的表示默认。
“我们排查了系统，审核了你刚刚说过的话，并且确认无误。因为没有伤害过人，所以你合理的到了这里。”领事员将一个牌号挂在了我身上。“你还有重新再拥有来世的机会，你可以进去了孩子，上帝爱你。”
我的身子开始被一股力量推进这扇门后，我的牌号410，我会被投到什么地方去……
会入世到另一个家庭……
我的记忆开始被打碎，外婆泪眼婆娑的脸庞，我妈的倦容、罗阳踩在我身上的嚣张模样一幕幕的出现，随之消散……
我要被投放到什么地方？
是一个有爸爸的地方吗？
虽然我是这样坏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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