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部荡》第四十章

老部荡第四十章一一一又逢清明祭亡父

清明。

风留痕，荒草伴孤坟。落得四方土，新妆砌旧坟。清明雨，洗不尽芳菲，却念故人。

酒过愁肠添遗恨，一滴泪溅桃花粉。伤心来时，不见笑语，只怨春分。

每年的4月4号至6号，会有一天是传统清明节，各地的人们都会回到祖居祭祖，祭先辈之恩徳，惜今世之人情，传后辈之品行。人们会在先辈的坟头挂上吊花，插上柳枝，烧纸燃香，鸣鞭叩拜。

插柳这种习俗源于《诗经，小雅，采薇》里的“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用离别的赠柳来表示难舍难分的心意。

杨柳是春天的标志，在春风中摇曳的柳枝，总给人以欣欣向荣之感，于是折柳赠别就蕴含着春常在的祝愿。柳条随处可活，有顽强的生命力与多姿的感染力，赠柳喻示着良好的祈福，祈福远行的朋友随境而安，创生活之多彩。

家乡的祭祖风俗一年分为四次，正月十五元宵节的晚上“送灯”，清明节的“挂幡”，七月半的“烧包袱”，大年三十的“拜年”。

老部荡的西北边，有一大排连绵的土丘，我们称之为“祖户山”，那里埋葬着我们的祖辈先人。在清明节的一周内，前三天后四天都可以，在家的男丁必须得挂幡祭祖，远方的游子只要能回来的都会尽量赶回来，这是前传后教的一种品德传承。

谈到折柳，忆起李白的《春夜浴城闻笛》：“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想起此诗，便想起了我逝去26年的父亲。父亲曾多次用低沉的音调唱这首诗，不是读，是唱，父亲自编的曲调，有一定的婉转与顿挫感，能唱出诗中的哀愁与思念。

我父亲，故显考徐公讳上安，字厚万老大人，生于1937年3月15日，逝于1991年2月22日，享年54岁。

我们家族祖居老部荡边，世代务农，贫寒家世，良善家风，祖父祖母育四子二女，我父亲排行第六，幼时读过三年私塾，一生艰辛，半世病磨。父母亲含辛茹苦养育我们兄弟姐妹六个，待家庭条件刚有好转，父亲却离我们而去。

父亲是一位平凡的庄稼人，朴素善良，也是一位刚强的军人，坚毅不折。父亲在世时身材修长，双目有神，不怒自威，性格耿直，从不投机取巧，力大能挑两三百斤，手巧能用竹篾编织各种家用器具，知晓古史，能书能文，笔法苍劲有力，口才理据有凭，尤喜唐诗，常自编曲谱吟唱以自乐。父亲是干农活的一把好手，勤俭节约，知晓旧时礼仪，对我们家教甚严，重情厚义，对乡亲能无私帮助。

然幽幽苍天，何其不公也！于我父亲36岁时便得了肠癌，18年间先后在肚子上开了4刀，那18年的马拉松式的疼痛是一种无边的煎熬，连医生都说，非大毅力者绝对熬不了那么多年，那时候没有手术后的化疗，没有生活上的营养，没有安逸静卧的休息。身体稍好一点，便拼命地干农活，直到躺在床上，再也爬不起来。

父亲已离开我们27年了，然他老人家的谆谆教导，刻骨铭心，音容笑貌，历历在目。父亲对我们自小家教甚严，但外冷内热，慈心内敛，对我常有棍棒之教诲，跪地之体罚，直到我当了父亲，才理解父亲恨铁不成钢的失落与望子成龙的期许。

父亲垂危之际，拉着我的手说：“幺儿，我不能见到你与三姐的成家立业，是为父的失责，以后的路靠你自己去走。好好孝敬妈妈，和睦相处哥哥姐姐并尊敬他们。遇事需谦虚谨慎三思而行，不可做违法违心之事，努力学习，不懈进取，保持诚实善良的本性，纵然平凡一生，也无愧无悔”。

那一刻，父亲深陷的双目，滚滚泪落，我跪于父亲榻前，泪如雨下。我知道，这个与我血肉相连，脸色苍白骨瘦如柴的曾经顶天立地的男子，将从我的生活中消失，并扎根于我的漫长生命里！

那一年，我16岁，从此与苦命的娘亲相依为命。

清明孤旅祭坟头，遥寄哀思泪不收。千种柔情千种恨，一分荣辱一分忧。红尘大厦百年计，白骨荒郊三尺丘。开口对人相借问，为谁不了为谁愁？

铁血丹心志毅悭，忠肝义胆照河山。相思一枕惭诗句，离恨满膛夜雨寒。

他乡小湖边，净手梵香，置烟酒以禀慰，燃冥币以祭奠，北望长跪，祈望亡父天国吉祥。

望香火之飘渺，无挂幡之摇曳，无炮竹之轰鸣，晚风凄冷，耳边犹存亡父之慈语，天空犹有亡父双眼在凝视，虽时光久远，儿未敢忘慈父之音容，定当牢记严父之教诲：认真做事，老实做人，不改挚诚，不忘初心。

至此心酸悲凄之际，借墨笔拙文，颂亡父之恩德，祭亡父于九泉。

祭亡父二十七周年

父生丁丑年，三月一十五。

祖母育四子，还有二姑姑。

父排第六位，幼时多敏努。

放牛织草鞋，三年读私塾。

青年报国志，十八穿军服。

分编在烟台，驻营炮兵部。

苦练枪弹技，精修文理数。

二等军功章，三等有证书。

五载兵营后，退伍返荆楚。

转业分单位，蒹葭伴草庐。

与娘结连理，甘苦共寒暑。

儿女有三双，油米无存储。

田地忙耕耘，双肩重担笃。

勤俭安家业，烟酒微下肚。

平淡生活宁，欢乐邻里暏。

苍天薄忠良，重病摧傲骨。

魔疾十八载，长年捂胸腹。

佝偻发渐希，影瘦眼迟暮。

痛苦何能耐？三更咬床铺。

辛未二月春，廿二赴天府。

娘泣一何悲，我哭一何苦。

常在寂寒夜，撕心裂肝腑。

孝娘敬兄姐，劳记父叮嘱。

又逢清明节，二七伴鹧鸪。

谆谆教诲意，慈祥脸未疏。

遥祭传哀思，子惭千里途。

生未使公荣，死未令公足。

纵有千行泪，拙笔千行书。

难报千重恩，难表千重楚。

愿借长江水，化公彼岸渡。

撑起往生舟，来世还相顾。

跪捧坟前土，虔种菩提树。

念佛写心经，劫难不再复。

北望雾茫茫，风雨知我诉。

幽幽苍山远，杜鹃如我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