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野的梦中漫游

作者: 云水歌 | 来源:发表于2024-01-19 20:20 被阅读0次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连续几天,阴云密布,滴了几滴似有还无的寒雨,期待已久的漫天雪花死活不肯从天而降。忽然又说要晴了,因酷寒而憋在家里的沉闷、压抑和烦恼,实在无法忍受,于是,畏寒怕冷的我毅然出门,穿过湿润寒冷、弄得天昏地暗的浓密大雾,驱车野外,我要放飞郁悒的情怀,让它在广袤的山水之间自由地遨游。        

    在平川与山峦交界的路口,我停了下来张望。        

    我好几次到过这里,曾经伫立在岭上,遥望乱云飞渡时,那群山奔走的雄奇;倾听电闪雷鸣时,那莽林呼啸的豪迈。它是那样的让人惊悚又振奋,热血沸腾,激动不已!        

    然而,此时,它们静静地、温驯地躺在那里,有如襁褓里的婴儿或匍匐的羔羊。        

    浓雾滞迷,浑然一体。我不是在做“白日梦”吧?空旷的原野上没有一点点声音。我的视力变得羸弱不堪,“极目远眺”犹如昨日黄花,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不清,能看见的景物,仿佛是虚线和绒毛粘连而成的幻影一般的轮廓。

    新翻的平整的黄土地上,只有一棵淡黑色的小树,孤苦伶仃地站在那里,被无情的浓雾缠绕,压缩得面目全非,魂飞魄散,茕茕孑立,愈发可怜。        

    踏上泥土山路,我抬头向东望去,虽说已经是日上三竿的时候,却看不见刺目耀眼、万丈光芒的太阳,瞩望中的山峦、丛林和一角天空,只是一片混合着些许淡黑的灰白;高高升起的太阳,宛如一张失去了光泽的又薄又圆的苍白纸片;或者更像一个伤心欲绝的美人,满脸无精打采、娇娜无力的病态愁容,似乎它不愿露面,而是被沉沉雾气云烟拽上来的;却又含羞带怯,“犹抱琵琶半遮面”,夹在两棵不落叶但消瘦的树冠之间。密林深处传来几声幽幽的鸟啼,有如这美人的丫鬟梦中呓语,让人想到“子规声外,晓风残月”。        

    没有一丝风儿,浓雾密罩漫掩,一动不动,山峦脱去了翠绿、金黄和艳红的衣服,赤裸的躯体深藏在层层叠叠纱帐似的雾里。是山峦和莽林在沉睡?还是我在梦游?        

    山野也睡觉吗?宋代大画家郭熙说过:“春山淡冶而如笑,夏山苍翠而欲滴,秋山明净而如妆,冬山惨淡而如睡。”在这样的冬季里,它们睡着了,呼吸是那样地顺畅又均匀。可是,它做不做梦?        

    我们平常人以为,无生命的东西没有情感和意识,而没有情感和意识就没有想象力,当然也不会做梦。可是,被尼采、弗洛伊德、托尔斯泰们极力推崇的哲学家、思想家叔本华在《自然界中的意志》中,用肯定的、赞同的语气转述另一个人的话:“天体在太空中一起悠游,彼此倾慕,好像互相在传递多情的眼色,然而又不让自己进行粗鲁的接触,从而在天体的音乐氛围中继续着高贵的小舞步,与此同时,它们彼此彬彬有礼地保持一定的距离。”难道天体或者说石头像我们人类一样有情感和意识?同样也会做梦吗?它究竟是科学的猜测,还是离奇的幻想?我不知道,但我宁愿相信:山野也会做梦。        

    它梦见的又是什么?望着茫茫迷雾,我觉得这是山野熟睡中梦境的外溢,就好比月晕和星芒,而我就在它的梦境里漫游。也许它在梦中翻看过去的相册:春天的时候,自己万紫千红的笑脸;夏天的时候,自己郁郁葱葱的容貌;秋天的时候,自己色彩斑斓的神态。也许它还梦到了,那一场连续半月的骤雨,直下得树倒石崩,天塌地陷,深谷里洪水泛滥,惊涛雷鸣。        

    沿着山腰坡地的小路,我轻轻地向上走去。大雾慢慢地变稀变淡,但迟迟不肯散尽,无处不在的踪影,依然遮掩着山野的本来面目。

    路边野草枯萎,满地褐黄的草上,盛开着一片连着一片花瓣舒展的小花,鲜明柔嫩,洁白似雪,楚楚动人,我能闻到正在腐烂野草霉湿的气味,和泥土淡淡的清香。        

    我想起艳丽丰满的蜀葵,她的花语就是“梦”,人们说她是会做梦的花朵,而且梦境清新秀美。我不知道路边的野花是什么花,但这些冰清玉洁的花朵,做的梦也一定白璧无瑕,因为有些梦是有颜色的。自然文学家蒂尔在《夏游记趣》里问:“我们会做有颜色的梦吗?”他的夫人回答说:她“梦见过一只鲜红色的刺嘴莺,有细微的深浅。那是一只以前谁都没见过的鸟。”看来,梦不仅有匪夷所思的场景,千姿百态的形象,也有声音、色彩和滋味。        

    这些素净俏丽的小花,压根儿就不知道何为高贵,何为贫贱,却似乎在教我什么是“铁骨铮铮,坚贞不屈”,我不能不想到:“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着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它们具有梅花一样超凡脱俗的气质和品格,做着视死如归,英雄烈士的梦。       

    不知不觉来到山中的低洼处,对面朦胧的山坳,冲淡了的雾气似袅似滞,似粉似纱,丰满的山林从山顶陡直地滑向深谷,变幻着深浅不一又浓淡相宜的黑色、白色和灰色。日光漫洒,在层次分明的山林表层,从上往下射出一条条大大小小、参差不齐、若明若暗的光柱,映照的微光里隐隐约约泛出墨绿色。山坡山坳正做着一个空濛、美妙却又苦寒、忧伤的梦。

    “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此情此景,这千古流传的词句不唤而出。        

    山涧小溪边,我一眼就认出一棵依山傍水的木梓树,不是因为叶子落尽后,它那伞状树形的优美,而是光秃了的树冠外表被一层白色的果子包裹。它的每一根枝条,都是那么遒劲刚键,丝毫没有“木叶落,长年悲”的哀怨。那小小的果子,白玉一般皎洁,远远地望去,还以为是昨夜飘落在树上的积雪,被大风吹到枝头,浓缩成小圆形的颗粒。仿佛千手观音,无数个枝条梢尖,紧紧地捏住坚硬的果子,编织成一张好像刚刚抛撒出去的白色大网。        

    几只比麻雀还要瘦小的鸟儿落在枝上,我不知道是鸣禽还是哑鸟,它们不发出一点点声音,如果不偶尔跳动啄食果子,我会怀疑它们已经冻僵了。哦,不,不不,我会怀疑它们也在沉睡的梦中。        

    鸟儿们也会做梦吗?如果鸟儿做梦,那梦中的景象又是什么呢?类似的问题梭罗也有过,他说:“青蛙们都在做梦,如果我能知道它们梦的是什么该多好啊!”蒂尔似乎有明确的答案:一个夏季的夜晚,驾车远游,途中偶遇一只觅食的小猫咪,他停车下来喂给它一块饼干,然后,感慨万千地写道,“在这个月夜觅食中第一次尝到的这种美味,它这一辈子永远不会再遇到了。它的小心灵里会有多少次记起这件事呢?要是小猫会做梦的话,我不知道在未来的小睡里,这种饼干美味,又会怎样频频地出现?”        

    其实,进化论的创始人达尔文早就说过:“狗、猫、马,以及可能所有的高等动物,甚至鸟类都会做生动的梦。它们在睡眠中的某些动作和所发出的某些声音就可以说明这一点。既然如此,我们就得承认它们也多少有些想象的能力。”我想,如果那几只鸟儿做梦,一定会梦见在和煦的春风里,到处都是可口的美味,它们欢蹦乱跳,哈哈大笑。        

    沿着小路向上漫步,虽说仍在山谷里,已然升到了高处。        

    时近正午。忽然之间,太阳挣脱了烟雾的束缚,悬挂在正空,蓝天一碧如洗。顿时,我耳目一新,神清气爽。荒芜的草地,光秃的树枝,青翠的丛林,黝黑的岩石和黄色的泥土,仿佛被洗浴过一样;逶迤平缓的山岗、山脊和山腰,在明媚的阳光下,毫不掩饰地竞相展现着鲜活的葱翠。        

    在山坳的一块平地上,我想起前面不远处,有一个很大的水池,水面十分广阔,仿佛山中的湖泊。从春末到中秋,泛舟水上的人络绎不绝。我想此时的它,该是水落石出,淤泥裸露了。        

    出乎意料,睡美人啊!我的眼睛一亮。季节似乎在这里停下了脚步,盛夏的景色依然如故。那一池盈盈的澄澈泉水,宁静沉碧,倒映着蓝天,几缕白云犹如在水中漂浮。越过宽阔平滑的水面,对面的土岸,曲线蜿蜒又坎坷,上面是小山低缓的斜坡,和肥沃平整的林地。从山顶到岸边,沿着一带水岸,一半是苍翠欲滴的茂密森郁的竹篁,一半是高大笔直的叶落枝枯的杉树林,水中倒映着它们清晰的倩影。        

    在竹林丰腴的翠绿中,有一片晶莹的洁白,仿佛是盛开的栀子花,想象中它的周围萦绕着浓郁的芬芳。当然,它不是栀子花,我只能肯定它们就是花,但究竟是什么花?我不知道。有时候,无知或者神秘,具有更深意味的美感。        

    在我的身边,绿叶稀疏的灌木,珍珠般的火棘果红艳艳地挤满枝头,整体看上去就像一团火焰,在凛冽的寒冬里,有如抱团取暖,不,它们在用自己的生命,展现出另一种燃烧的形态。        

    夏日繁忙的渡口,此时阒无一人,空荡寂寥,久久凝望的我,犹如庄周梦蝶,恍惚看见另一个“我”在波浪中载浮载沉,微笑着看看这边花枝招展的姑娘,又看看那边专心致志的钓客。一只飞蠓扑面而来,我似乎“醒”了,呆呆地发愣。        

    幻觉悄然离去,看不见林外飞来飞去的鸟儿,水下也没有成群结队的游鱼,这一池寂静的碧绿,还有茂盛的竹林,高耸的杉树,鲜红的火棘,难道也在沉睡中做梦吗?可它们为什么又是那么地清晰,仿佛睁大美丽的眼睛。然而,也许有的时候睡梦中的姿容,要比清醒的时候更加动人。

    《围城》有这样一个场景:夜半时分,方鸿渐在暗处偷窥躺在床上的孙柔嘉,“睡眠把她的脸洗濯得明净滋润,一堆散发不知怎样会覆盖在她脸上,使她的脸添了放任的媚姿。”——钱钟书有意或无意,揭开了在酣眠里创造神奇梦境的、蹁跹起舞的精灵的面纱:那一种安祥恬静又自然放纵的美,让任何一个旁观者都为之心旌摇曳。       

    山野是巍峨险峻的,但也是旖旎奇妙的,无论春夏秋冬,也无论它是清醒时的神情,还是睡梦中的姿色。        

    独自在空旷的水墨丹青似的山水中徜徉,它的朦胧迷离,它的淡雅妩媚,它的洁净凄清,它的明丽宁静,抚慰着我烟熏火燎一般的烦躁不安的情怀。        

    “可惜一溪风月,莫教踏碎琼瑶”,我的脚步越来越轻,漫游在这如梦似幻的山野,生怕惊扰了它怀抱里的一枝一叶。

    2024年1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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