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三没读什么书。或曰: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大学本科毕业,没读书?真没读多少,只是一种假象,一种外表,一种涂上了釉料的花瓶而已。即便是同一个窑烧出来的瓷器,即便是景德镇的陶瓷艺术大师精心烧出来的,也是大部分都是次品,不合格品,少部分“阴差阳错”成了合格品,无心插柳柳成荫罢了。当然,成为精品更是少得可怜。烧窑如此,大学亦如此。
山三小学、初中读了一点书,后来一门心思读必考的书,专业课的书。走出校门走向社会,因为愚笨,社会这本大书,厚书,深奥的书根本读不懂,比起学校的书难多了,他又是一根筋,又懒惰,又缺耐力,翻了几页兴趣全无,便束之高阁,除了抽烟喝酒,浑浑噩噩过日子外,再无读学校的书,社会这本书的时间了。
山三尚未走出大山之前,在他的老家尚有几分“荣光”。因为他老实,本分,憨厚,尚未开蒙,唐诗宋词能背不少,记性了得,通过看连环画认识不少汉字。而且不只是读书有几分“笨劲”,干活做事也很扎实,不吝啬力气,从不耍滑头,偷工减料,实诚得很,男女老少都喜欢他。
他老家有个竹嫂子,不知道为什么别人这样称呼她。大概她家后院有一大蓬竹子吧?那是一种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的纤细的如千千玉手一般的翠竹,好像没什么用,除了砍了做晾衣服的竹竿子,看牛的竹鞭子,钓鱼竿,赶猪公子走村串户配种的竿子外。若做篾活,都是那种饭碗口粗的,这种小竹子不屑一顾;也不是文人,或许祖上是读书人出身,偏爱那种“独坐幽篁里 ,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 ,明月来相照”的场景,有“宁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的情怀。但到这一代只剩下若有若无的“蛛丝马迹”或“残垣断壁”了。
山三很喜欢她家后院这蓬竹子,郁郁葱葱的碧绿,而且很招风,夏日凉风习习,沙沙的响,短暂的风吹两边倒,似乎有摇曳多姿,然后又恢复惯有的挺拔,惯有的直立,也算是有比较好的遒劲风骨吧。文人喜欢风骨峭峻,不食嗟来之食,即便穷困潦倒如孔乙己,也极力穿着长袍马褂,极力维持着卑微的自尊,在生活的夹缝中即便鸠形鹄面,饿死了,也宁肯饿死。山三不是文人,却没来由的喜欢这片翠竹,翠竹掩映下的大青石。那大青石不是飞来石,也不知何年何月就有的,或许有几千年也未知的;亦或许见证过这家院子主人曾经的辉煌,假山假石,流水潺潺,亭台楼榭,但后来时代剧变,这一切雨打风吹去,只剩下这块大石头在默默地守着,默默地祭奠;山三喜欢在夏日独自躺在大青石上,双手交叉垫着后脑壳,翘着二郎腿,一摇三晃地数星星,听蝉鸣,听蛙鸣,看萤火虫一闪一闪的,看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划过蔚蓝的深邃的天际。
竹嫂子没上过几天学,结婚后把认识的几个字也彻底忘了。但她是一个好劳动力,也不吝啬体力,手脚极麻利,做事有条不紊,既快又好,喂猪养鱼,种田种地,摘黄花挖红薯,挑煤挑肥,无所不能。在山三看来,她不是柔弱女子。丈夫在远天远地的地方工作,一年里难得回来一次,独自抚养着四五个小孩子,而且承包的土地,承包的鱼塘的产值不逊于队上任何一家,若按人均产值,她绝对是数一数二的。
更难得的是她的模样未变,身材未变,仿佛还是少女时代,仍然扎着两条长辫子,还是柳弯眉,还是清澈的眼神,还是精神抖擞的活力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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