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事之前，妈妈把我和夏颖喊过来，就在那台破旧的雪花电视前，那天的云层像是爸爸上班的烟筒里放出的灰色棉花糖，沉甸甸的污渍附在上面。我们因为要看黑猫警长还是美少女战士打了起来，她在我脖子上的抓痕至今还有浅浅的印记。
妈妈将我的夏颖的手放在我的手上，我们使劲的想要挣脱，却被妈妈的大手紧紧的抓住。
妈说，听话，你是哥哥你要保护妹妹，不能欺负她。
夏颖说，我才不需要他保护！我比他厉害多了。
我说，我已经在让着她了，还想怎么样。我使劲的扒开衣领给妈妈看。
妈突然哭了，一边哭一边抚摸我伤口。看着妈妈心疼的样子，我拉上衣领，说，不疼妈，她那小爪子还没个猫爪子大。
妈说，夏颖你这性子会招麻烦，我知道你厉害，但要真有过不去的坎，一定找哥哥帮忙，知道吗。
夏颖猛吸一口气着急着想说什么，又吞了回去，扭头看向窗外，手指不停的搓着裙角。爸爸还没回来，如果爸爸回来，我铁定就是一顿板子。
听到了没有，妈妈突然大声喊。
夏颖被吓的混身一抖，手指慢了下来，还是不看妈妈。
我赶紧回答，知道了妈。
我让夏颖在楼梯口观察，等到月亮高挂，酒店夜生活进入尾声时，扮成服务员叫醒那个混蛋，然后亲手将他像猪崽一样绑起来，将毛巾捅进他的喉咙，用我特意为他定制的狼牙棒捶打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那些黑色的勾状钉刺能穿透所有的罪恶。
他以为他能将罪恶深埋地下，然后悠然自得的去美国颐享天年？
可惜他留下了我这个罪恶的种子，那条裂缝上演的一切在我梦里重复了无数遍，那个魔鬼的嚎叫一次次的让我惊醒。如果我没有看见这些，如果我听话些，早早的跟夏颖一起回到奶奶家，或许，我就会听妈妈的话，将不知名的仇恨藏在心底，成为一名警察。
我打听到，他将在明天飞向美国，去过他奢侈的退休生活，恶人不该是这样，不应是这样的结局。
这是我们仅有的机会。
城市的安静总是一瞬间的，它总是在月光的计数下戛然而止，然而仔细倾听你就会发现，在厚厚泡沫板里，在坚硬的水泥墙里，爆发着更加强烈的躁动。路过房间时，噩梦的律动穿透房门。很好，他选择了很好的亡灵曲送别自己。
夏颖招呼我过去，说再等等，有电梯上来。
一个女人穿着亮片的礼服，在酒店暧昧的灯光下闪烁着，进了恶魔的房间。
一个小时后，女人出来，在他们寻欢作乐时，我们又检查了遍监控，确认安全后，就该我上场了。
我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一口气，从黑暗而楼梯间走出，猛然的光线袭来，我眨了眨眼睛，看到过道的尽头，黑色深渊正变成一只大手，不断的向我仰手，我抚了抚胸口，正欲向前，突然发现夏颖来到我的身后。
我一把将她推进黑暗。
我说，你干什么！
她说，我们一起。
我说，什么时候了，别他妈闹了。
她说，万一有事，我可以帮你，今天必须结果了他。
我需要你帮嘛！我喘着粗气看着她，相信我。
再次出来时，我的头一阵眩晕，心狂跳不止，一咬牙，跑到房门前，快速的按下门铃，没有回应，再按一下，还是没有回应。短短的几秒钟疯狂的捶打着我的心脏，像是受了漫长的酷刑。
我费力的抬起颤抖手指，连按了两下。
谁啊
您好，先生，抱歉这么晚了打扰您，您有份文件落在了前台，怕耽误您的事情，给您送了过来。我快速的说完，好在我练习多次，才能在音调因颤抖脱离轨道前，把话说完。
门开了，您好，我朝他俯身。
您好，他朝我点头。
打扰了，您的文件落在了前台。说着我拿出文件袋递给他。
他拆开查看。弓着腰，低着头，几乎将纸张贴在脸上。我这才得以看清的他的面貌。他的头发有些凌乱，白色的头发插在黑色的缝隙之间，他的脸和体型一样有些臃肿，两腮撘陇着。
这不是我的。他抬起眼来说，这当然不是他的，这是我随便从网站上打印下来的低俗小说。可当我看到闪着泪花的红肿眼睛，我忽然愣住了，这与噩梦中满脸横肉，像鬣狗一样狡猾的眼睛和身形的恶魔，差了太多太多了。我愣在在了原地，我是不是找错人了，眼前这个不温不火的中年人真的是日日夜夜狂想的愁人嘛？
你好，这不是我的，搞错了。
我从慌神中醒来
啊，不是，实在不好意思打扰您了。
他很客气
没事，没事，辛苦你送过来。还有什么事吗
我再次醒来。
噢，没了。
再见
再见
直到门关上的那一刻，我才彻底的明白过来，他只是老了，那张恶魔的脸因为时间软化了，那是一张更成熟的脸，更加懂得隐藏的脸。
你在干什么！夏颖将我推到墙角，我没有理由对自己开脱，一切都是因为我的软弱，我彻底没了力气，汗液像胶水一样黏住我的后背，我瘫坐在地上，接受审判。夏颖突然冲了出去。
当我反应过来时，她又一次来到了门前。
谁
我
你是谁
这才多久，哥你就把我忘了。
她模仿的很像，她的专业像是专门为今天服务的，我后悔直到今天才决定动手，后悔让夏颖知道今天的行动，这些都应该让我一个人来完成。我扒在门框，我决不能错过这次机会，等到这位温和的男人开门，我就冲出去，一棍抡向他的脑袋，亲手将他像猪崽一样绑起来，将毛巾捅进他的喉咙，小腿的肌肉在颤抖，我蓄势待发。
你回来干什么。
哥，我没地方去
滚你妈的，钱不是给过你了吗？有多远滚多远。
哥，别生气，你先开开门嘛。
没有回应，一会房间再次传来声音。喂，你们酒店怎么搞得，随便放人进来，还让不让人睡觉。
回到楼下房间，夏颖一边哭一边使劲的朝我挥拳。让我杀了他，为什么拉我，等他把保安叫来，出来我就能杀了他，就算同归于尽我也要杀了他。夏颖哭喊着，我尽力挺直了身子。
我不觉得同归于尽是个好办法，该受惩罚的是他，不是我们任何一个。
清晨，一个年轻人早早的过来叫他，他不知道的是，在楼道尽头的阴影里，一个男人守了一夜，伺机期盼着能有转机降临，等那魔鬼满心欢喜的念想着老年生活独自开门时，上帝的惩罚就会降临在他的头顶。然而，他不仅没受到惩罚，反而接受着面前年轻人毕恭毕敬的服侍。
不是说不让你来嘛。
他又恢复了温和。
年轻人一手提着行李，一手拿着外套递给他。
来送送您。
我跟着他们来到机场，直到看见他走进闸机，没有任何机会，我就眼睁睁看着结局，无能为力。
机场外，浓雾犹如绵密缠绕的鬼魂，太阳藏在其中，被遮盖毫无光泽，隐约中，我看到夏颖拉着行李箱，和面前的人攀谈着，她用手捂着嘴笑的前仰后合，一会她上了车，钻进了昏沉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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